汴京皇宫,集英殿内。
赵顼坐在皇位上,看向下面的大理三皇子段有明和五公主段思潼。
“你讲的都没错,但忽略了一点,在我大宋眼里,你们大理国没有那么重要,对我大宋北方战局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即使没有你们相助,甚至你们联合辽国、西夏一起攻我大宋,我大宋也浑然不惧。你们帮我大宋,最多是锦上添花,而我大宋帮你们,则是雪中送炭!据朕所知,大理的乱局远远比你们所形容的更加严重。另外,我大宋五万士兵,即使不用血战,日常的吃喝住行,外加大理那种山路环境和林间瘴气,也会有伤亡,这笔交易对我大宋并不划算!”赵顼缓缓说道,不怒自威。
当下的大宋,确实有说此话的底气。
一旁的太皇太后和太后听到此话,都甚是激动,这才是一位大国国君说出来的话,以前的仁宗和英宗,哪敢说话如此硬气。
段有明和段思潼顿时都有些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回话。
当下的大宋已经和两年前不能同日而语,段有明是见过大宋的火器威力的,就凭那些火器,大宋可能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完全灭掉大理。
而大理能给大宋提供的帮助确实有限。
段思潼喜欢武术,性格也大大咧咧,但并不意味没有脑子,相反她在谋略上乃是当下段氏年轻人中的佼佼者。
她想了想,直接问道:“陛下,那……那我们要拿出什么,您才能出兵呢?”
赵顼微微一笑,反问道:“你们能拿得出什么?”
“马匹!”段有明几乎是脱口而出。
赵顼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他想要的正是马匹。
大宋今年的执行的国策乃是富民,富民的手段是扩展商贸,而商贸的繁荣最不可或缺的便是运输工具。
大宋向来缺马,养马成本也高。
西夏产马,辽国产马,吐蕃产马,大理也产马,唯有大宋不行。
当下,虽然大宋和周边各国的边境互市都已开放,但在买马一事上,西夏、辽国、大理都有保留,一年也就向大宋售卖一万匹马左右。
吐蕃相对给力,但也不过年售四万匹。
而大宋幅员辽阔,再加上水泥路的畅通,除了漕运外,商贸交易都要用到马匹,包括驿站、物流站点、以及百姓经商。
没有马,寸步难行。
大理马相对于西北马,身形要矮小一些,但是体质结实,持久性强,非常擅长翻山越岭,并且能吃粗粮,乃是长途运输的最好工具。
段有明见赵顼显然是对大理马感兴趣的,纠结了一下后,说道:“我大理愿意出两万匹大理马,求大宋借兵相助!”
赵顼微微摇头。
“五万匹,我们愿意出五万匹,不能再多了!”段思潼伸出五个手指,非常认真地看向赵顼。
这已经是她的最大权限。
赵顼伸了伸懒腰,微微皱眉。
段思潼顿时有些急了,道:“皇帝陛下,你……你……不会想要趁火打劫吧?”
此刻,段思潼因为急躁,脸色微红,表情甚是可爱。
“朕不会趁火打劫,也不想在帮了你们之后,让你们还在背后骂朕!你们只需答应朕两个条件,朕便答应借兵,且保你大理段氏五年。其一,在未来五年,每年至少售卖给我大宋八万匹大理马,我大宋将按照市价购买;其二,允许大宋商人前往大理置业经商!”
此话一出,段有明和段思潼都不由得一愣。
这和二人了解的一致,这位年轻的大宋皇帝陛下从来不按照常规做事。
二人听到这两个条件,细细一想,便知晓了大宋的目的。
这两个条件对当下的大理来讲,具有很强的诱惑性。
首先,帮助大理解决了内乱,可在五年内让大理永远属于段氏的江山。
并且,大宋商人若到大理经商,将会迅速盘活大理的商业贸易,对大理朝廷也甚是有利。
但也有一个巨大的坏处。
大理国每年的马匹持有量在十五万匹左右,大宋直接要走一大半,并且还延续五年,影响最大的,就是大理的军队。
其骑兵数量会迅速下降,若有外敌,将无任何抵抗之力。
不过,大宋已经答应会护大理五年,这就意味着除非是大宋灭掉大理,不然大理便不会受到侵犯。
段有明和段思潼略微一思考,便明白了赵顼的想法。
若大理没有扩张的心思,只想着偏安一隅,一定会答应这两个条件,因为利大于弊。
若大理有野心,像辽国那样一直想要侵吞大宋的土地,那定然不会答应,因为马匹的重要性太大了。
而赵顼,只会帮助偏安一隅,不求扩张的大理,而不会养虎为患。
说白了,大宋想让大理做一只猫,而非一只虎。
至于大宋为何不会灭掉大理,将其归为大宋疆域,乃是因为大理有多个民族,很多百姓都信奉佛法,与大宋百姓的很多习惯上都不一样,强行收复,只会越来越乱,还不如让其自治。
就像大宋为何没有占领青唐吐蕃一样,不是大宋没实力,而是大宋不想要。
这一点,段有明和段思潼心知肚明。
二人面露迟疑,让大理日后变成一只猫或是一只虎,已经不是二人能决定的了。
赵顼笑着说道:“你们可以回去考虑考虑,朕不着急,不过朕这两个条件,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可能!”
二人无奈,只得拱手告退。
一旁,太皇太后和太后也都站起身来,道:“官家,朝堂上的事情,我们不管也不问,但是明日去见那些秀女,可不能再找借口拖延了!”
太后补充道:“并且要认真选,好好选,不能湖弄过去!”
“祖母,娘亲,放心,朕一定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执行您二老的命令,绝不湖弄!”赵顼一边扶住二人,一边笑着说道。
太皇太后和太后就喜欢听这种甜话,被赵顼哄得甚是开心,当即心情愉悦地离开了。
宫殿外,一辆马车朝前奔驰而去。
马车内,段有明长叹一口气。
“唉,本想着用你换五万兵呢,现在把马也要赔进去,这大宋小皇帝还真有心机,不爱美人爱马匹!”
段思潼瞪了他一眼,说道:“这个大宋官家狡猾着呢,咱俩根本斗不过他,不过……不过……我突然发现我挺喜欢这样的男人。”
段思潼的脸上突然涌起一抹红晕。
“那……那……咱现在掉头回去,我再问问你能抵多少匹马,还能给咱家省一些!”
“滚!”
段思潼脸色变得认真起来,道:“你回去便给父皇写信,我倒是希望父皇能答应下来,目前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
段有明认可地点了点头。
……
翌日,天大亮。
赵顼登基以来的第二次大选秀女环节开始。
今日,赵顼要见五百名秀女。
与上一次相似,帘幕之后,赵顼端坐中央,太皇太后和太后坐在两侧,向芯儿和林映衣也坐在了后面。
而赵顼的面前,放着秀女的册子,上面介绍着她们的详细信息,还有画像。
赵顼所做的就是,只要有兴趣,便可问询几句,然后相中后画个勾即可。
每十名秀女为一组。
很快,第一组秀女便来到了赵顼的面前。
赵顼一眼望去,竟有一些眼盲。
因为这些秀女,无论从穿着、发型、还是从妆容、笑脸,看上去几乎都一样。
漂亮确实都漂亮,但总会让人审美疲劳的。
随着赵顼微微摇头,第一组秀女便缓缓走出,然后第二组秀女紧接着走了过来。
秀女们并不知道有没有被挑中,有时虽然什么都没问,但也有可能被选中。
紧接着,就是第二组,第三组。
赵顼一直在摇头。
太皇太后顿时有些不满了,看到自己较喜欢的,便张口询问起来。
不多时,便走过了十余组。
太后也不由得急了,道:“官家,刚才那几个都不错,你怎么就看不上呢!”
太皇太后也开口道:“官家,是祖母无能,忙了两个月,也不能合你的意!”
……
太皇太后和太后在赵顼的耳边不断催促,赵顼无奈之下,看到比较还算顺眼的,便直接画了圈。
不多时,也算是选了四五个。
至于画圈之后,如果赵顼一直不加宠幸,这些人便会被送出宫去,并不影响婚嫁。
近午时,赵顼终于选完了秀女,他感觉自己身心俱疲,比批阅奏折都要劳累。
……
五日后,四月初三。
段有明和段思潼再次来到皇宫,代表大理国主答应了赵顼提出的两个条件,并请求大宋五万士兵可以先聚集在成都府,等待他们的信号。
最好能在四月底抵达成都府,最迟五月底便能完全解决大理的危机。
赵顼欣然同意,这对大宋士兵来讲根本不费事。
他直接令枢密使文彦博向高茂山下令,四月十五日,带兵五万赶往成都府。
……
四月初五,多云转阴,天气突然转凉,赵顼正在垂拱殿批阅奏折。
喜子急匆匆地走了过来,道:“官家,官家,不好了!司马相公和王翰林在中书省吵起来了,几位相公都在劝架,但似乎根本劝不住!”
赵顼批了撇了撇嘴,王安石和司马光私交甚好,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拗!
一旦形成自己的观点,谁说都不妥协。
二人吵架,显然是因为在某些事情上政见不和。
赵顼放下奏疏,道:“将所有涉及吵架劝架的人都叫到延和殿,朕为他们评评理!”
一刻钟后,赵顼端坐于上方。
韩琦、富弼、曾公亮、司马光四人站在一侧,王安石站在另外一侧,各个都是面带愠色。
礼部侍郎王珪则是站在最后面,一手捂着额头,额头上已经紫青了一片。
赵顼有些哭笑不得,这几个加起来都好几百岁的人了,精力旺盛得如二十岁的小伙子一般。
赵顼率先看向王珪,道:“王侍郎,朕听闻不是司马君实和王介甫在吵架吗?你的脑袋上是怎么回事儿?”
王珪一脸委屈。
“官家,臣倒霉呀!臣只是去串串门,哪曾想竟遇到欧阳相公和王翰林吵架。王翰林随手将一方砚台扔了出去,刚巧砸在了我的脑袋上!”
王安石胸膛一挺,道:“官家,臣只是想将那砚台扔到外面,哪曾想王侍郎恰巧走了进来,臣已经向他赔罪了!”
“官家,那是臣的砚台,臣也有错,在这里向王侍郎道歉了!”司马光说道。
此二人的心里明显带着火气呢,话语间都带着火星子。
赵顼不由得好奇了。
“王翰林,你为何丢司马相公的砚台?”
王安石抬起头说道:“他不配用这么好的砚台!”
“王介甫,你就是假借圣人之名,做得都是小人之事!”司马光气呼呼地说道。
“你……”
“都先住口!”赵顼高声道,然后看向一旁一声不吭的韩琦、富弼、曾公亮三人。
“韩相,二人到底为何吵架,你来讲一讲!”
韩琦拱手道:“官家,此事我、富相和老曾也都是参与者,王侍郎在中书已经听得很清楚了,建议他来讲比较客观一些!”
当即,赵顼又看向王珪。
王珪揉了揉额头,先是长叹一口气,想了想后,开口道:“官家,是这样的。我朝有一个惯例,每三年都将在十一月份时,举行一次郊天大典,去年因财政有缺没有举行,便放在了今年。此大典在祭祀天地后都会有大赦和封赏,官位越高得到的封赏便越高。中书拟完具体事宜后,便会呈给官家审阅!”
“今日,司马相公提出,朝廷今年虽然富裕了一些,但本着富民的国策,希望中书省和枢密院辞掉赏赐,以表体恤朝廷之心。韩相公、曾相公和富相公都没有意见。但是王翰林顿时坐不住了,他认为此乃是小钱,中书和枢密院不应该辞赏,不然就是证明几个相公做得不到位,乃是沽名钓誉,就如同唐朝的宰相常衮那般……”
唐朝宰相常衮的典故,赵顼是听过的。
曾经,唐代宗对常衮进行多次封赏,常衮都上书提出不要封赏,这得到了许多御史的讽刺。御史们认为,作为一国宰相,职责大,享受的福利也应该大。如果你认为封赏过分,说明你做得不到位,应该辞去宰相之位,而不是不要封赏。此说法,得到了许多官员的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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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顼听了半天也听明白了,大概意思就是,司马光认为中书省和枢密院辞去封赏乃是为朝廷分忧;而王安石则认为这涉及到朝廷的礼仪与威严,此等封赏绝对不能辞去。
赵顼看到韩琦、富弼和曾公亮三人的脸色,便能猜出王安石肯定说了类似“你们若觉得有愧封赏,就应该辞官而不是辞去封赏”的话语。
“朕大概听明白了!”赵顼看向王安石和司马光,道:“二位,继续辩吧,朕为你们评理!”
司马光率先走了出来,道:“官家,这两年来,虽说新法改革初有成效,但朝廷开销用度依然很大,比如百姓图书馆、百姓私塾,还有修建桥梁,巩固堤坝等,皆需要大量钱财,故而臣提出,让两府辞去恩赏,作为群臣表率,提倡诸事节俭。此举乃是为朝廷节流,真不知有何不妥!”
听到司马光在此处留下了话口,王安石迅速站出来说道:“官家,臣认为这并非是为国库节俭,这点小钱,只是中书为了图一个好名声,并非利国之举。臣不是要争取这点钱财,而是要借此说的是,当下的中书相公们一直认为变法的关键乃是节流,做事经常抠抠索索,臣以为这样是无法变法成功的,唯有开源,钱财不断流动才能生财。省下这笔小钱,不但丢失了我大宋的体面,还会误导各个州府让变法革新走上歪路!”
“靠省钱,是省不出来国富民强的!”王安石又加重语气说道。
“一派胡言!王介甫,我看你就是想要成为圣人想疯了,不省钱,钱能朝着你的口袋里钻吗?”
“怎么不能!今年的民兼商法就是最好的例子,善理财者,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
“好了,都先别吵了!”
眼看二人又要吵起来,赵顼连忙喝止住,然后看向韩琦、富弼和曾公亮三人。
这三人低着脑袋,俨然不准备说话,因为他们是这笔奖赏的最大获益者。
要了这钱,支持司马光的官员会骂他们不知为朝廷分忧;不要这笔钱,支持王安石的会骂他们乃是沽名钓誉,想要赚个清名。
赵顼无奈地看向下面的王珪,问道:“王侍郎,你怎么看?”
王珪一愣,没想到官家突然点名。他想了想,道:“臣以为,司马相公所言乃是体恤朝廷,而王翰林一心要富国富民,坚持新法以开源为先,都有道理!都有道理!”
这番话完全是和稀泥,说了等于没说。
赵顼思索了一番,也不知道该如何评判,当即说道:“都先散了吧,明日朝会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