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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张小舍来到江宁县幕厅,见谭闻人正一手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一手翻着账册。张小舍见之,也不出声打扰,恭恭敬敬的站立在桌前。一刻后,只见谭闻人将手中的账册放下,抬眼望着张小舍道:“原来是小舍到了,快坐,这不又到了收秋粮的时候,钱粮师爷忙不过来,我帮着处理一下。”

    张小舍赔笑道:“谭老爷是能者多劳呀,知县老爷这是对您倍加倚重。”

    谭闻人矜持道:“唉,不值一提,谁让我和李知县是同门师兄弟。不知小舍今日到来,是案子有了新的进展?”

    张小舍道:“谭老爷,这案子,我等经过仔细侦查,现已知贼人乃崇明岛附近的一伙海寇,其在抢劫曲中之后,已驾大船,浮海而逃。大海茫茫,人迹杳然,这伙海寇已不知去向了。故小舍今日特意来向您禀报,夜劫曲中案子的现已结案,这是结案案卷,请您和李知县审阅。”说完,恭敬的将案卷双手奉上。

    谭闻人听完,猛地站立起来,死死的盯着张小舍厉声道:“这么说,汝等这般折腾了一个月,就给我江宁县一个贼是海寇,已浮海远遁的答案吗?”

    张小舍面色木讷道:“这是我们捕快经过缜密、仔细的侦查,一致得出的结果,详情已案卷所载为准,谭老爷可仔细看看。”说完,又将案卷奉上。

    谭闻人闻言,面色转换不一,最终强捺着怒气接过案卷也不打开。说道:“汝在这厅内等着,听候李知县吩咐。”说完,也不带张小舍搭话,拂袖而去。张小舍无奈,遂在厅内等候。

    谭闻人一路疾步的来到后衙,不待小厮通报,径直走入书房。此时,李若冰正津津有味的看着孝陵卫抄送的申文。看着谭闻人怒气冲冲的样子,不由讶异道:“闻人,何事让汝这般恼怒,汝可一直是谦谦君子,从不这般失态。”

    谭闻人听言,也觉自己有失仪表,坐在李若冰前,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李若冰也让小厮上茶,谭闻人捧茶小喝几口,待自己心平气和方道:“东翁,我是终日打雁,终被雁啄。我是小瞧了张小舍这奸猾小吏。他刚刚将夜劫曲中的案子给结案了,这是结案案卷,东翁请细看。”说完,将手中案卷递与李若冰。

    李若冰翻开案卷,却是一目十行,快眼扫过。笑道:“这不是非常好吗?嫌犯远走高飞,我们也都省事了,对他、对我都是最好的结果了。”

    谭闻人闻言急道:“东翁,可这对受害者不是最好的结果呀。且此案案情重大,事关乡绅。如不破案,有损东翁的考评呀。”

    李若冰道:“闻人我倒问你,此案有无出现人命?”

    谭闻人闻言,细细思之,却无一人伤到性命,于是摇头。

    李若冰道:“既然无人丧命,就称不上大案。”

    谭闻人分辩道:“可是此案涉及被抢银钱金额巨大,又事关乡绅被辱,东翁怎么能如此轻视,且诸司也在催促我等尽快破案。”

    李若冰听完,仔细的打量了谭闻人道:“闻人,所谓银钱金额巨大,大多数,是曲中那些婊子被抢的钱财。又所谓得之易,失之易。要知道我去那边打个茶围都要收我十两银子,这些婊子那时怎么都不认我这个知县老爷的牌子。汝看到现在,除了那些老鸨、小娘闹的凶以外,可见其他哪个衙门出面或出文督促我等尽快找回银子?就是教坊司的官员也就是私下呛两句,可他敢拿到台面上来说吗?毕竟损失最大的是妓家,对他来说脂粉钱也不过是这个月少收了那么几两,但羊毛出在羊身上,之后他不光会捞回这笔损失,且还要变本加厉,汝且拭目以待。”

    说完,见谭闻人细细回味,又道:“至于乡绅受辱,你如果说的是钱谦益,他如今正在科考举人,如此事关自身清誉的案件,他是躲都来不及,怎会在这关键时候大肆张扬?至于徐钦寰,这浪荡子的‘春城无处不飞金’还要我多说吗?我等士林是羞与之为伍的,理他作甚?”

    谭闻人闻言苦笑道:“这些也不多说,我就是气不过这张小舍一贱役,也敢戏弄我等,如李知县不予严惩,闻人就辞幕归乡了。”

    李若冰闻言哭笑不得道:“师弟,汝何必和这贱役斗气,且退一步,海阔天空吧。”

    谭闻人闻言,沉默不语,只是盯着李若冰。

    李若冰无奈,思索再三,正色道:“闻人,汝先看完这封申文再说。”说罢将孝陵卫的申文放到谭闻人手中。

    谭闻人狐疑地接过申文,低头翻看。李若冰细细品茗,一时这小小的书房内一片静谧。待李若冰茶过两巡,谭闻人抬起头涩涩的问道:“师兄,这陈梦熊可是事关夜劫曲中案子的主使?”

    李若冰赞叹道:“闻人,果然比我才智高出百倍。不错,这陈梦熊的嫌疑最大。”

    谭闻人颓然道:“冤我自比师兄聪明,不忿师兄早中进士,只觉自己是时运不济,才蹉跎至今。如今看来,师兄是大智若愚,而我是自作聪明。”

    李若冰安慰道:“闻人,不必妄自菲薄,为兄知所以知道陈梦熊涉案,还是因为收买了张小舍的下属,才知道的。”

    谭闻人闻言不是自己才智低下,又精神抖擞道:“还是师兄老奸巨猾,用间之道玩的是风生水起。”

    李若冰道:“师弟,多言无益,我看这案子就照着张小舍的结论定案了吧。不要小看张小舍,他这等坐地分赃的主,最是会审时度势,见风使舵,连他都不敢查下去了,可见里面的水很深。”

    谭闻人迟疑道:“师兄,真就这么算了?”

    李若冰正色道:“师弟,汝还不明白吗?这陈梦熊的后台就是这金陵城里的魏国公等勋贵,他现在住的地方,都是徐家九公子卖给他的园子。别看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九品巡检,却官卑权大。在江东桥巡检司境内,他就是一只会吃人的座山虎。师弟,会死人的,死很多人的。此案就以海寇上岸抢劫为结论定案。”说完,就举茶喝茶。

    谭闻人见状,忙起身施礼而出。步行回幕厅门口,见张小舍正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地上的蚂蚁打架。于是轻咳一声,张小舍闻声忙站立起来施礼道:“谭老爷。”

    谭闻人只是轻轻的唔了一声,坐回到书桌前道:“汝的结案评语,李知县已看过了,说汝为积年老吏,这次案件侦破出力颇大,姑且按汝的意见结案吧。”却还是气不过,因此加上‘姑且’二字恶心张小舍。

    张小舍闻言,宠辱不惊道:“如此,我就按此办理结案吧。”谭闻人点头不语,却是端茶送客。张小舍见之,施礼而出。

    不说张小舍如何处理结案,再说田尚义来到乔致远的衙门,将孝陵卫申文抄件交与其看。乔致远也顾不上和其寒暄,接过申文就匆匆的看了起来,待其看完,惊怒交加的当着田尚义嘶声喊道:“他高新之是猪吗?一个早上就被人当猪羊狗给屠了,一百多人啊,被人把脑袋给挑在竹竿上,高高挂起。他真是个废物。”

    田尚义见着乔致远状似疯魔,全不见平时温文儒雅的样子,呐呐不敢言。乔致远一阵发泄后,望见田尚义局促不安的样子。忙安慰道:“致远失态、该死,让年兄受惊了。”

    田尚义见乔致远神色恢复平静,翩翩一佳公子,又想起其疯魔的样子,心下一凛,忙回道:“乔兄不必,乍闻高新之遇难,我也愤懑于胸,与那王主事在侍郎老爷前相争,欲治这陈梦熊的擅杀之罪。却被这王主事以其隶属于孝陵卫,兵部无权治罪为借口给搅了。”

    乔致远道:“多谢年兄仗义直言,致远铭记在心,必有厚报。只是此时,惊闻这事,却是心乱如麻,难以平静,举止失措。不如我改日请做东请年兄畅饮,如何?”却是因田尚义在此,不便做事。

    田尚义闻言,巴不得先离开,立即回道:“既然如此,我就先行告辞,改日和你再聚。”说完施礼而去。

    乔致远亲自送到巡城御史门口,目送其离去,才匆匆的回到公房,铺纸提笔写道:陈梦熊这三个大字。暗道:“汝到底是何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