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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夜无语。卯时一刻,阿忠推门而入道:“少爷到点了,您起床。”陈梦熊躺在床上接过阿忠递给的热帕敷在脸上,静放一分左右,精神抖擞翻身下床,将帕子还给阿忠,顺手接过上了牙粉的牙刷,走至院中琵琶树下漱口。阿忠在后说道:“少爷,莫叔他们都已起来了,正在前院饭厅用饭。”

    陈梦熊口内含糊道:“知道了,让小婢把早餐送至书房。”阿忠低头应是,自是招呼小婢准备早餐。陈梦熊洗漱完毕,回到书房,小婢已将早餐备好,一碗老卤面。陈梦熊闻着老卤面特有的卤香味,顿时食欲大增,大快朵颐来。食毕,阿忠服侍陈梦熊脱下寝衣,穿好戎服。

    此时莫叔、阿夷等家丁已食毕,正站在前院里三五成群聊天,各自检视武器。忽见小奚奴阿忠从院门左侧月门走出唱道:“少爷到了”。莫叔诸人听之望向月门,只见陈梦熊徐步而行,头戴硬裹幞头,脚踏短筒靴,身穿草兽曳撒,佩乌角腰带,带上挂着镂错装金环黑漆皮鞘苗刀,脚莫叔赞道:“小主人真是衣冠禽兽。”

    陈梦熊大囧吐槽道:“衣冠禽兽,你全家才是衣冠禽兽。”问道:“莫叔,你怎知衣冠禽兽这四字。”

    莫叔笑道:“自从和小主人来金陵,平时无事,最喜欢去茶坊喝茶,听汉人说书,书里说只有当了大官,才有资格衣冠禽兽。我今天看小主人穿的好看,威风凛凛像太爷出战一样。”

    陈梦熊尴尬道:“莫叔,以后不要在人前人后说什么衣冠禽兽,小子我还不配。”

    阿夷接茬道:“主人,怎么不配当衣冠禽兽,您都不配当,我看哪个敢说自己配?不然我们捶他。”话音未落,众家丁纷纷叫嚣称是。

    陈梦熊面色大黑,岔开话题道:“今天打猎,诸班事项都已准备好了吗,现在可以出发了吗?”

    阿夷拱手作揖大声道:“主人,都已准备好,随时可已出发。”

    陈梦熊简洁道:“目标南门外长亭,出发。”遂率先往大门而行,阿夷等家丁跟随从之。出了院门,自有健仆将黑武士牵来,兵器器械俱已放置在备用马上。陈梦熊等人跃身上马,骑行而去。虽是早上,街上路人车马却络绎不绝。更有卖早市者,五更鸡鸣已开店。沿街两面茶坊、酒肆、果子蔬菜、油酱、香烛、米店、面店、彩帛布庄、首饰铺子、南北杂货店处处俱有。南北口音混杂、商贸繁茂不亚京师。

    一行人鲜衣怒马,街上路人见之绕道而行,兼有巡城步军远远望见,知是豪强子弟,遂退避三舍。至南门,城门官验牙牌,亦不多言放其一行出城。出城门,豁然开朗,行人车马稍少,但亦川流不息。众人稍放缰绳,顺着马儿性子一路小跑。一刻钟后已望见长亭,亭左旁靠小溪有一大块空地传来说话声、犬吠声、鸟鸣声、马叫声,霎是热闹。却是各府的统箭手、家丁、健仆已至,三五闲散或站或坐,或侍候健马、或逗弄鹰犬,等待着大队集合出发。陈梦熊等一行人来到空地下马,阿夷等人自有家丁、健仆向前接待。陈梦熊让管事指出徐维业在何处,让其自行去忙,独自一人前往溪边。

    陈梦熊走到离溪边约五十步时,见一阵幕,幕内传来咿咿呀呀的曲声。一小奚奴正站在幕外倾听着,看见陈梦熊来到,忙说:“陈二爷,您来了,我去通报。”陈梦熊拦到:“不用,我自去。”说完,侧身转过阵幕,只见徐维业正坐在一把黄花梨圆后背交椅上,旁放一黄花梨三足香几,几上放一粉彩花鸟三才茶碗、一香炉,正悠然自得喝茶听曲。绿珠站在身后,手里拿着拂尘正上下挥舞赶蚊子啰。两旁围坐着四个年轻人,身后俱有妓妾侍候。陈梦熊见之暗道:“呵,今日倒是众正盈朝啊。”众正分别是忻城伯世子赵之龙、灵璧侯世子汤国秨、保国公世子朱国弼及桐城阮大铖,都是平时和徐维业在一起欢歌乐宴的朋友。陈梦熊也曾和他们在徐维业府上碰过酒,大家算是点头之交。此时众人俱观赏中间站立一貌仅中姿、但举止风韵,绰似大家的年轻女子唱着:“游践海西郊摆鸾舆天开黄道,阵旗花鸟,闪开了兽喧禽噪。连天金鼓,山川草木惊飞跳。拣良时,奏旨施行,围子内听号头高叫。”却是唱得南柯记第十五出侍猎。陈梦熊心说:“此时此曲倒是应景。”

    徐维业见陈梦熊到,高兴的说道:“尹小娘子你看,佳客已至。”中姿女子闻话戛然而止,望一黝黑壮健的胖子大步走来。只见陈梦熊大笑道:“叨扰小娘子雅唱。”女子唯喏而已,暗思:“此人是谁,和小徐九公子如此熟悉。”

    徐维业对陈梦熊道:“适才清唱曲子的乃曲中尹春小娘子,善生旦,今日邀来和我们一起打猎。”又对尹春道:“此乃我国子监同学陈梦熊,云南腾冲人氏。”尹春轻佻想道:“哦,原来是乡下来的蛮子到此读书,金陵繁华怕是让他迷了眼吧。”

    此时,陈梦熊正和诸人寒暄。徐维业见客已聚齐,遂提议立即出发。众人自无不可。登时,大队人马旗帜飞扬、盖地而行。骑至一小时后,众人已到牛首山脚北面。徐维业正踌躇怎么分四队狩猎时,赵之龙道:“徐哥,我和国秨、国弼各自所带人马都有百余人,熟悉各家人马旗号,未免号令混杂,便于指挥,你看干脆我们三人都各领一队,负责一面?”徐维业爽快道:“之龙言之有理,可按此行。梦熊和圆海人少地不熟,可和我为一队。到时看哪家队伍猎物最多,输家可是要认罚的。”陈梦熊、阮大铖欣然从之。众人议定以此处为原点计十里外左、右、前三处开始向中合围,以哨子、旗帜、鸣镝、斥候相互配合联系。于是,各家各自按计划行事。在等待赵、汤、朱三人就位时,徐维业对陈、阮二人道:“待会我们三人也各领一队人马分别居左中右开始围猎,你们看如何。”陈梦熊道:“老哥快人快语,我领左队可否?”徐维业侧头询问阮大铖可否领右队,其人自是同意。三人遂分开各自招呼手下。

    陈梦熊带领手下来到离大队左面百米左右整队,阿夷进前说道:“主人,我们连你有十三人,徐家过来的人只有二十三人,人手有点少。倒是猎狗很多,有四十七条,说好的猎鹰却一只没有。”

    陈梦熊慢道:“人手足矣,兵贵精,江南本不产鹰,且不善熬鹰,徐维业那里肯定是给不过来。等会儿开猎,我们以徐家人和狗为前驱,将猎物赶出藏身地,你等在第二线布阵,记住弓不妄弯,弩不虚举,遇到合适的机会就冲出将其猎杀,不要顾忌我能否射到,今天我们就一心享受打猎的乐趣吧。”众人称是。阿夷自带人去和徐家人交涉,整理行伍。一炷香后,阿夷回到陈梦熊身边禀道:“主人,阵列已排好。”此时,陈梦熊的猎队已是布阵完毕,气氛森严,队伍里只偶尔听到犬吠声、徐家人的斥狗声,家丁俱骑在马上默不作声,紧听家主命令。忽然,远处大队传来鸣镝声响。陈梦熊大声命令道:“前进。”家丁亦齐呼:“前进。”于是,徐家人放开群犬,让其奔跑跳跃搜索前进,自己也步行拿出铜锣、腰鼓、哨棍沿途敲打。陈梦熊等人按辔徐行。顿时,山里群声鼎沸,将躲藏在树林丛中的麋鹿、狡兔、狸猫、野雉、野猪等猎物惊的满山遍野四处奔跑。其他各队表现陈梦熊不管,只是命令队伍开始横排成阵,小步追赶,将猎物赶往山中合围处。只见猎物们气喘吁吁,以头抢地,走投无路被徐家人棍毙、猎狗咬杀。甚至有只野兔昏头昏脑撞到陈梦熊面前,被黑武士一脚踏死。阿夷等人也瞅准时机,弓弩击发,射中了几只狸猫、野雉。陈梦熊一矢未发,只是不断观察听取各猎队之间的旗号、口令,判定形势,发号施令,协调呼应各队。猎物被有计划的赶往山中逃去,逐渐陈梦熊已能遥遥望见另外三面赵、汤、朱三队的旗帜,猎物们正在被四面合围。随着围阵转移缩小,各猎队间距逐渐集中,统箭手各归各队,队伍紧密有序,骑士挨肩叠足,战马齐头并进;远则以弓弩射之,近则以刀枪击之,只见猎物遇之则碎,逢之则破。

    忽然陈梦熊纵马飞出,家丁齐声高呼:“大风,大风”。只见其身佩双插,纵横驰骋,左右开弓,矢无虚发。其属下家丁亦奋勇争先,左右驰射,是鸟不及飞,兽不得过。徐维业见之大惊顾谓阮大铖道:“不想陈阿蛮臂力惊人,骑射如此精湛,其家丁亦不逊于九边悍卒。南疆勋贵亦有英雄哉。”阮大铖叹道:“陈梦熊真虎贲之士”。

    旁有一人愤道:“秀才何必羡慕他人,我行百万军中如无人境,区区野兽何足挡我锋矢。”说完连发数十矢,数兽应弦而倒。阮大铖视之乃同乡好友汪新安,因家里排行十四,又称汪十四。阮大铖赞道:“十四郎也是一条好汉子。”徐维业亦赞道:“十四郎有燕赵之风”。忽然,远处传来一片惊呼声。众人望去,却是围中一棕熊突然从树丛中窜出,迅疾奔至赵之龙马前,人立而起一掌拍下,马头粉碎,猝然而倒。赵之龙避之不及,大腿被马压在身下。此时棕熊俯身而下,利爪趁势抓向赵之龙,赵之龙惊骇欲绝。汤、赵二队骤逢此变,惊慌失措,拨转马头,望风披靡。此时忻城伯府家丁猝不及防,仓皇之下不及瞄准、搭弓射箭,所发箭矢大多射空,少数箭矢射中棕熊也被弹开,不能伤其一分。盖因金陵士兵多用小稍弓,此弓窄面短身,弓力不强,所发箭矢亦不能破甲。眼见熊爪就要落在赵之龙身上,一箭飞来,贯过熊掌,棕熊吃疼,收回熊爪。面向射箭者汪十四咆哮袭来。汪十四站立马上,临危不惧,正待引弓射箭,忽然眼前步入一人挡住其射界。却是陈梦熊已下马步行至其与棕熊之间。双脚前后,马步站定,膝盖微曲,双手持握苗刀,提举向前。棕熊面目狰狞,血口大开,奔如迅雷,气焰滔天。陈梦熊镇定自若,望之呆若木鸡,忽然身形急动,侧身闪过棕熊扑杀,待熊过其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刀斩熊首。只见熊首落地,棕熊尚前扑十许步,砰然倒地。众人见之骇然,莫不响镇失色。

    阿夷等人翻身下马,围着陈梦熊身边大声赞道:“主人,不愧是蚩尤子孙,身里流淌着他的血液。”说着七手八脚径直开始摸查陈梦熊是否受伤。见其身上所喷血液都是熊血,自身却毫发未损。众人乃长舒一口气。阿夷走到熊尸前,反手握匕,一刀剖开其腹部,割出熊胆,献于陈梦熊前说:“主人,请趁热吞下这熊胆。”陈梦熊笑道:“胆是好胆,可惜无酒,壮我胆色。”“谁说无酒,且拿去。”话音未落,一物应声而至。陈梦熊单手接住,一看却是皮囊酒壶,拔开壶塞,一股酒味冲壶而出,浓香四溢,原来是烧刀子。陈梦熊仰头大喝,入口就如吞无刃之斧斤,吞入腹中像焚烧之烈焰。配之熊胆入口,陈梦熊大有一粒金丹吞入腹,始之我命不由天的羽翼飞升之感。霎是酒意挠人,于是乘着酒兴,陈梦熊左提酒囊,右握苗刀,执干戚而舞,其舞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其刀开合解会,惊浪雷奔。且舞且饮,且饮且唱:“狂风闪电炸雷惊,走石飞沙荡浊尘。纳垢藏污皆涤去,繁花似锦碧空清。”声音洪亮、响彻四方。众人望其英姿勃发,为之目眩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