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的这个回答让林一语心底有些发冷。
就算她对“人类文明”这种宏大整体并没有多少热爱，在此时也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个恶魔冷漠无情的一面。
这十年里寥寥几次的接触，她见到了这个恶魔带有人情味的一面，她还以为以前见过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冷漠神灵已经消失不见。
原来并不是消失不见，那种貌似普通人的感情显现，只是他表露给她看到的一小部分。
林一语嘴角露出了一丝勉强的笑容，有些庆幸地道：
“幸好目前看来一千光年内都没有星际智慧文明的痕迹。”
她第一次有些希望整个银河系都是一片无人的死域，这样整个人类文明就能拥有至少十万年的和平发展时期。
老旧的电话在此时扭曲拉伸，很快就变成了一个纯黑色的小黑人，薄薄的身体只有零点一毫米，跟普通A4纸差不多。
小黑人的脸上像是画画一样长着两只大眼睛，露出了一口有些搞笑的整齐白牙。
“没你想得那么糟糕，我并不会闲着没事干把好好的文明毁掉，只不过是没有你想象得那样重要罢了。”
“百分之一的数值虽然看上去不高，但以曾经的普通人八十年的寿命计算，能够在记忆里占据整整十个月的时间，已经是记忆相当深刻的事物了。”
纸片黑影人咧着一口整齐的白牙说道。
明明是背对着太阳的光芒，偏偏牙齿却闪烁着明显的寒光，一看就是影视剧中的反派角色。
“名侦探柯南里的小黑，扮的还挺还原的。”
林一语对李恒现在的形象毫无诚意地夸奖了一句，将心中的那一丝冷意抛到了脑后。
宇宙、文明、人类，她对这种宏大的事物一向没有多少兴趣。
她是因为李恒而诞生，出生在虚拟世界里的克隆人，后来又在宇宙星空里独自旅行了两百年。
就算人类文明真的有一天被这个怪物抹去了，她大概也只会悲伤几天时间，为自己失去了熟悉有趣的互联网而难过。
以事实上的因果关系而论，李恒这个家伙可以说是她的创造者。
更何况他还在十光年外的宇宙深空中找到了她，林一语自己也很明白，她在宇宙中漂泊的越久，活下来的机会就越小。
这样看来，她站在李恒这一边也算是很合情合理的选择。
为了“人类文明”燃起满腔热血，飞蛾扑火、螳臂当车地高举反抗的大旗？
拜托，她现在已经不是只有两岁大的、满脑子恋爱的小姑娘了。
这个无情的恶魔可不会对她有多少容忍。
她要是真敢旗帜鲜明的反抗，下一秒就会变成宇宙中的尘埃粒子，在这世上连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来。
脑海中转动着这些念头，林一语有些悲哀地发现，她现在的冷漠程度或许与李恒也相差无几。
“成年人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她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如今的自己。
黑影人飘飘悠悠地转过身道：
“还有二十天才到，我推演一下不同的世界线。”
没有等待回答，纯粹是礼貌性质的通知。
一道道闪亮的丝线在空中出现，尾端连接着的是一个个像是肥皂泡一样的漂亮透明泡泡。
这些泡泡内部飞速地闪过一道道人影与景象，在某些时候突然分裂成为了两个甚至更多个。
也有时候突然爆裂消失无踪，其中的人影与景象都化为乌有。
在这些透明泡泡之中，出现最多的人影就是陈远和江小草。
“啵”、“啵”
清脆的破裂声组成了一首音调有些怪异的乐曲，林一语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半空中的这些泡泡。
它们飞快生长攀爬，很快就长成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泡泡树。
一个体型极大的泡泡中，陈远没有选择自爆与两个六星级轮回者同归于尽。
伊三九在这个泡泡里摧毁了所有的基地市，以最完整的力量苏醒，拥有相当于十个标准神明的力量。
她粉碎了面积百万平方公里的整片北原黑夜世界，将轮回世界里除她之外的所有生命都杀死了。
在这之后，江小草被关进了快乐星球，陈远走上了漫漫还债道路，两人再无交集。
虽然轮回世界内的整个过程有着极大的区别，但对这两人而言，结果却没多少不同。
时间飞速流逝，泡泡中的影像在眨眼间就越过几十年的时间，最后发出了“啵”的一声轻响，破碎消失无踪。
在这个泡泡破碎的同时，一大串连在一起的泡泡从上到下炸成碎片，生长的泡泡树被断开了一根粗大的枝丫。
另一个大泡泡中，陈远在和江小草相处的七天过程中就勇敢地表达了内心的爱意，然后就被毫无悬念地拒绝了。
“啵”
这个泡泡也在同时碎裂，一大串泡泡崩裂消失，又是一根枝丫断开。
一串又一串的泡泡枝丫爆裂消失，这些泡泡在最开始时足有上千万个，然而在短短几秒钟之后这些泡泡就飞速破灭。
分裂生成的新泡泡远比爆裂消失的泡泡要少得多，在泡泡构筑出的影像中，无论陈远做出何种选择，最后都无法和江小草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清脆的声音渐渐变得缓慢，一分钟后，最后一个泡泡的破裂声响起，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泡泡诞生。
林一语望着面前空荡荡的虚空，由衷地赞叹道：
“千万个不同的可能性，竟然连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没给，江小草的心性可真够坚定的。”
她就肯定做不到，就算是抱着利用一个神明级强者的心思，也会尝试着和对方绑在一起。
比起李恒创造的这个坚毅果决的小徒弟，她这个空长了两百岁的老前辈就要差得远了。
黑影人没有停下动作，又是千万个泡泡浮现在半空中，再一次循环往复着分裂与破碎的过程。
其中的影像与之前几乎没有不同，只有寥寥几句话、几个动作，甚至是一点细微的表情有一些区别。
五分钟，一个小时，一整天。
一直旁观的林一语都闲得无聊开始在网络上逛论坛，黑影人仍旧不知疲倦地玩着手中的肥皂泡泡。
三天之后，宇宙飞船伊三九又向着太阳飞了近四千万公里，这颗火球从这里看去变大了不少。
三个头发颜色各异的女仆躺在金色的发丝上睡得香甜，身体上沾着一些晶莹透亮的露水，那是肥皂泡破裂留下的痕迹。
肥皂泡又一次消失无踪，林一语从网络论坛中回过神来，轻轻叹了一声道：
“几百亿个不同的世界线，结果都是没有任何交集，大部分结局比起相忘于江湖的结果还要差。”
“如果有游戏厂商做出这种恋爱游戏，那这个游戏一定是个垃圾作品。”
黑影人一口整齐的白牙闪耀着光亮回道：
“江小草又不是恋爱游戏里傻乎乎的女主角，哪有这么容易攻略。”
单以攻略难度而论，应该是不可攻略角色。
又是一道道晶莹的丝线浮现，新一轮的泡泡开始诞生和爆裂。
轮回世界内无论何种改变都是徒劳无功的，这一次直接从快乐星球上开始。
一个晶莹剔透的泡泡之中，伍迪阴笑着推了两下自己的眼镜。
“嘿嘿嘿，神明对他人拥有绝对的掌控权力，你应该要习惯自己身为神明的地位。”
陈远的脸上显露出挣扎犹豫的表情，最后他向着江小草伸出手去。
总是拒绝的江小草这一次露出了羞怯的表情默认了对方的举动，与陈远拥抱在了一起。
林一语斜着眼睛看着这个肥皂泡里的影像，有些鄙夷地说道：
“伍迪那个阴险四眼仔可不会自作主张地说些多余的话，他不会干预有关你小徒弟的事情的。”
黑影人随意地回道：
“没错，但如果不插手，这两人几乎没可能走到下一步，所以我必须在关键的节点上推动一下。”
这个肥皂泡里的世界飞速变换，陈远与江小草像是模范情侣一样度过了一段甜蜜的时光，然而好景却并不长。
神明的地位让陈远可以随意地掌控他人的意志，他很快就对百依百顺的江小草感到厌烦。
短短一年之后，整座42号幻灵城都变成了他的后宫，他在那里合理合法地拥有着几千万个美貌妻子，成为了生杀予夺的帝王。
在这种生活持续了十几年之后，欲望膨胀得越来越大的陈远尝试了渴望已久的“情爱天堂”，最终再也没能离开那只粉色的快乐水母。
神明·亚当自此被乐园判定死亡，神明施加在居民身上的影响消失无踪，江小草也从被扭曲的意志中恢复过来。
既没有悲伤难过，也没有歇斯底里。
她继续在快乐星球上做着自己的工作，直到百年期限的到来。
“啵”
这个晶莹的肥皂泡也消失不见，与此同时上千万颗泡泡都在一瞬间消失无踪。
整颗晶莹剔透的泡泡树化为了乌有，只留下了一丝丝露水掉落到三个女仆的身上。
林一语见此语气轻快地说道：
“陈远诞生才不过三十天时间，他的意志太过薄弱了。”
“这样的小宝宝一旦沉溺在神明的权势与地位之中，最多活不过二十年。”
看到陈远在42号幻灵城里大开后宫、声色犬马的糜烂生活，她就感到一阵反胃。
黑影人认同地回答道：
“没错，以他那时候薄弱的意志，一旦开始无节制地放任自身的欲望，就只剩下了腐烂死亡一条路。”
这也是一条失败的世界线，放在恋爱游戏里就是坏结局了。
虽然若是真的做成游戏发售，不少玩家都会想要尝试一下这条世界线，但在他的推演里这条线已经废了。
陈远这边是不能动了，他的记忆量太少，自身意志太容易受到外在环境影响，必须让他保持着尊重江小草自我意志的底线。
“那就来试着拨动江小草的想法吧，看看她会变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