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继续在汴河上行驶。
已经进入后半夜了,慕容复还站在船头上没有睡。巴天石和公冶乾站在身后,一言不发。
借助着汴河的两三灯火还有天上淡淡的星光,船工和纤夫们在黑夜里拖着大船前进。
公冶乾也劝过慕容复早些歇息,不过被慕容复笑着带过去了,他也知道自家公子的脾气,于是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陪在公子爷身边。
巴天石不是慕容家家臣,不知什么原因,也默默地站在慕容复身后吹着晚风。
慕容复没有回头,突然淡淡地说了一句:“两位,今晚,应该有一场好戏。”
“公子爷何出此言?”公冶乾好奇地问了一句,巴天石则像他的名字一样,像一块亘古不变的石头,没有什么能让他开口说话。
可是在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慕容复背着手,继续站在甲板上吹着风,公冶乾见自家公子如此也不好再问。
夜很静,到了这个水段,水逐渐变得深了起来,已经没过了纤夫们的大腿,估计再过一段路,就可以进入深水区,不需要拉纤了。
慕容复突然对着拉纤的纤夫们喊了一句:“各位兄弟辛苦了,待会儿结束之后,每人有一两银子的赏钱!”
大船稍微停了一下,这笔突然到来的赏钱令几乎所有的纤夫都不由得呆了一下。接着,各自彼此望了一眼,都从彼此脸上看出了难以掩饰的喜色,有了这一两银子就意味着接下来一个月,一家人的开销有着落了,叫他们怎么不欣喜。
有些较为年轻的毛头小伙子喜不自胜,甚至喊出了“万岁”的词,幸亏好这是半夜,没什么人,不然这可了不得,足以招来一场不大不小的祸患。
瞧瞧人家这公子爷,不仅好酒好肉地赏饭吃,给起赏钱来也这么大方。这才叫真正的爷,不像有些狂三诈四的,在自己这些人面前简直恨不得将鼻孔怼到天上去,哪里会正眼瞧自己这些人呢?
有些人当即就有些意动,心中暗道可惜,不能长久地在这位爷手底下做事。
慕容复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只是夜色比较深,没人看见。
就在这时,纤夫中传来了“哎呦”“我天”一类的惨叫声,接着就有人身形一斜,痛苦地栽倒在水里。
有人惨呼叫出声提醒:“水里面被人放了东西,大家小心,不要着了道!”
有人这么提醒,后面的人纷纷止步,生怕着了道。一时间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突然乱作一团。
慌乱很快就被人报告给了船老大,船老大着急忙慌地来到甲板上,先向慕容复行了个礼,然后向水面扯着嗓子吼道:“怎么回事!”
水下有人回应道:“水里有东西,伤了弟兄们的脚!”
船老大皱了皱眉头,骂了一句,就想下去查看。
忽然间,火光大作,密密麻麻的火把将漆黑的两岸照得犹如白昼。
除了慕容复三人,所有人皆是大惊失色,眼前的场景仿佛既在慕容复的预料之内又令他有些失望,只见他背着手,微微摇了摇头,仿佛很不满意。
众人先是大惊,待稍微冷静下来了才看清,两岸密密麻麻地站了几百号人,手里都拿着火把跟兵刃,个个横眉立目,面露凶光,就像一群看见了猎物的狼群。
“水匪!”
众人心里闪过这个词,都是心下一沉。
这年月,虽说基本没有大的战事,天下承平,可并不意味着太平无事。有宋一朝商业贸易极其发达,且不抑制土地兼并,导致了宋代贫富差距较前代大为加剧,几乎是几十年时间将土地矛盾加剧到了其他王朝末期才会出现的程度。
而之所以没有出现大的乱子则多亏了宋朝对于士人阶层的优待和对武将职权的限制,因此尽管自太祖皇帝立国之初便民变不断,可最多也就局限于一道一路的范围,没有闹出大的乱子。
可没有大的乱子不代表没有乱子,比如说流民便是大宋一个重要的问题。有宋一朝对佃农的剥削几乎已经达到了敲骨吸髓的地步,导致了大量平民失去土地,沦为流民。
这其中,有一部分人进入城市,成为手工业者,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则成为贼寇,做起了没本钱的生意。
比如说,慕容复等人现在遭遇的,就是这种情况。
慕容复皱了皱眉头,感到有些麻烦,他可不想为了几个不入流的水匪弄脏衣服。
公冶乾沉声问道:“公子爷,要不要打发这些人走?”
一般说来这种情况只要打发点银子就可以了,但慕容复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公冶乾又问:“那公子爷的意思是,解决这些人?”
慕容复微笑不语,但神情很明显,并没有认同公冶乾的提议。
公冶乾想了想,又问道:“难道公子爷的意思是招揽这些人,收为己用?”
慕容复欣慰地笑了笑,公冶乾据说是孔子门下七十二贤人之一的公冶长的后人,平素以办事沉稳有谋略见长。短短的时间内,便提出了三种不同的解决方案,比起风波恶和包不同到处惹是生非,这样的手下明显更让人喜欢。
不过慕容复紧接着,又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下公冶乾可属实想不明白了,恭声道:“属下愚钝,实在猜不到公子爷的意思,还请公子爷示下。”
慕容复笑了笑:“公冶二哥稍安勿躁,什么也不用做,就在这里看一出好戏。”
联想到慕容复之前就说过今晚有一场好戏,公冶乾虽然不解,可也不再发问。他相信公子爷这么做自然有道理,只不过双手还是不自觉地放在了自己那一对判官笔上面,一旦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贼寇胆敢冒犯公子,自己就好好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气氛很是凝重,其余的人明显看出有些慌乱,毕竟任何一个普通人大半夜看见几百把明晃晃的钢刀围着自己都会吓得两腿发软,不一屁股坐到地上已经算心理素质不错的了。
船老大强忍着惧意,下船应付,他陪着笑道:“哟,这不是沙河帮的向望海,向爷吗?怎么,您老人家最近哪里发财啊?”
领头的那个被称为向望海的劲装大汉霸道地一笑:“王进宝,原来是你个老小子。”
船老大连忙点头陪笑:“是是是,是小的,不知您老人家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向望海抬手就是一巴掌:“少TM给老子装蒜,船上都是些什么人?”
船老大捂着脸,惶恐道:“向爷,咱东家每个月的例钱可都是交了的,您这样做恐怕有点不和规矩!”
他虽然心中怕得要死,可还是大着胆子说话,抬出了自己东家的名头来希望能吓一吓这个无法无天的江洋大盗。
谁知,这样反而起了反作用。
劲装大汉抬手又是一巴掌,直接打掉了船老大两颗牙:“草泥马,劳资在这江湖上做买卖,几时和人讲过价钱?你要是不和劳资唧唧歪歪,劳资还给你留点面子。你跟劳资唧唧歪歪,劳资偏要给你点颜色瞧瞧,让你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他大手一挥:“小的们,船上的所有东西,统统抢光,人留下当肉票。娘们儿的话就拿去给弟兄们爽一爽!”
听到老大这么一说,几百号人眼里顿时像狼一样冒出了绿光,一个个磨刀霍霍,就要动手。
船老大急得都要疯掉了,“噗通”跪在水里头,不管不顾地磕头道:“爷,向爷,我的亲爷爷啊,求你了,您老高抬贵手,就当小的是个屁,放了小的吧。出了事小的回去会被老爷弄死的,求您老发发慈悲吧!”
向望海大怒:“不识好歹的狗东西,劳资这是劫富济贫,江湖哪个不称一声好汉?你个老狗还给我在这里磨叽。回去不好交代是吧?那就别回去了!”
说着,眼中凶光大盛,抽出腰刀,一刀朝着船老大头顶劈落,船老大早就吓得脸色煞白,两腿一软,栽倒在地。
就在那把钢刀离船老大头顶只有一丝距离,船老大命悬一线之时,一条细长的铁链从远处飞来,缠住了那把钢刀。
接着,一股大力从铁链上传来,向望海猝不及防,大意之下,兵刃直接脱手,飞了出去。
向望海大惊失色:“谁TM多管闲事,妨碍劳资做生意?”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欺负一个不懂武功的船家,狗屁好汉!有种的和劳资放对,没种的把路让开,滚一边去!”
众人定睛一看,正是那一对壮汉兄弟,铁链就是从他们两人中的一个那里发出的。
突如起来的变故仿佛在滚热的油锅里撒了一把盐,场面顿时炸开。
一众水匪喝骂道:“你是什么狗一样的东西,敢跟咱老大放对!”“咱老大一刀把你剁成三段!”
各种声音汇成一片,吵吵嚷嚷,令河滩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慕容复静静地看着场中的一切,并不打算干预,只是嘴角那一丝玩味的笑容更加浓厚了。
有点意思,看来这一路总算不会那么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