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卯时起,众人陆陆续续醒来聚在大堂。其他客栈的人也纷纷赶来,不大的客栈顿时连下脚地都难寻。
说来也怪,自从昨晚洪丹在客栈大堂坐了一晚,果然这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整夜平静得像一湖死水。
洪丹依旧坐在前一天坐的位置,纹丝不动。“洪真人早。”大家纷纷上前问好,洪丹依然毫无反应。直到洪丹的徒弟崔灿觉得略有些异常,坐在洪丹面前拍了拍洪丹,洪丹突然保持着盘腿姿势倒下,触地瞬间七窍流血。
“师父。”崔灿的声音凄烈而尖锐,众人耳中一震,想不到崔灿功力也如此了得。
见此惨状,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洪真人发生何事。按理来说,洪真人位置未变,整夜里也没有任何异常声响,但是洪丹的尸体却又真实地躺在眼前。
“没想到洪真人居然遭了毒手。”司徒哲一脸难以置信地说道。
而其他人,各个面色骇然。
“我不去了,我不去了,师兄疯了,吴老四疯了,洪真人死了,下一个就是我,就是他,就是你们。留在这里的人都会死,你们都会死。”方庄忽然大喊起来,发疯似得手舞足蹈。
“丢人现眼。”一个中年人出手打晕方庄,脸色十分不好,挥挥手让让身后的人将他抬了下去。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周正。
周正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竟会给老子找事儿!”他本就不是好人,此时目露凶光,环视整个大堂,狠狠道:“老子行走江湖二十七年,杀过的人可以填满整条秦淮河,你们谁杀了洪真人,自己站出来,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此言一出,群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游鲤也在人群中,他看了看原无心,发现原无心看着洪丹尸体的眼神中带着探究。游鲤心里一笑,原无心果然不是个人云亦云的鲁莽之辈。
游鲤开口道:“既然周老大说是有人害了洪真人,不如检查一下洪真人因何遇难。”
“对,是人是鬼,一探便知。”周正看到游鲤给自己搭腔,对着游鲤拱了拱手,又转过头看向司徒哲夫妇,道:“司徒公子,在下记得尊夫人便是大夫,可否劳驾尊夫人去看看洪真人的伤势?”
司徒哲还未开口,褚蕾面露厌恶之色,好看的眉头拧成一团,向后退了一步。
还不等周正再说什么,崔灿站起身,红着眼睛强忍着泪水道:“众位英雄,虽然家师昨晚和大家约定今日同去古墓,但现在家师惨遭毒手,尸骨未寒,乾元派有丧事要料理,恐怕无法随大家同往。”他对着大家拱了拱手:“事已至此,乾元派已难当此重任,还请大家自便。”说完便叫人去拿白布担架,此外不再说话。
“如今群龙无首,我等该如何是好?”胡不归挠了挠后脑,颇为懊恼。他本想着今日下墓应该顺利无比,谁想到唯一能捉鬼祛邪的洪丹却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本来就怕鬼的他,此刻心里又蒙上一层阴影。
在场众人心中的想法和胡不归差不多,一半是埋怨洪丹没用的,一半是幸灾乐祸,顺便盘算着怎么下墓的。
游鲤明显属于后一种人,不过他的表情管理,只能让人看出悲伤和不安。
原无心轻声对游鲤说:“原某不信世上有鬼,鲤兄不用太过担心。”
游鲤点点头。
“既然没人愿意出头,那我兄弟俩就当仁不让了。”说话的是隐忍了很久江柏,这次江白没有按住他。
“哼,你兄弟俩凶名在外,我等怕阴沟里翻船。”张通岳捋着胡须,瞥了一眼江柏。
“张前辈说的有理,”单无双长身而起,看了众人道:“我若说我来做这临时领袖,怕也难以服众吧。”
游鲤侧目看着单无双,这人看似粗犷,其实胆大心细,这一开口就堵上了一波跃跃欲试的后生的嘴,看来人不可貌相啊。
司徒哲摇着扇子,道:“那是自然,单兄的拳头此处确实无人能出其右,但这次需要的领袖要面对未知恶鬼,光靠武艺恐怕不行。”
众人皆点头称是,场面一时间又安静了下来。
孔珏想了想开口:“既然大家各有想法,不如选个德行正派之人做领袖如何?”他说着便看向了原无心,道:“银剑山庄少庄主也在此守候多日,不论是原少侠的人品还是银剑山庄的名望,想必都可堪这领袖一职。”
众人也看向原无心,大家眼神交流之后,似乎都觉得可行。
孔珏看差不多了,正要继续开口顺水推舟时,游鲤却笑道:“我看孔先生要比原少侠合适的多。”
众人不解,孔珏皱起眉头,他之前没怎么注意过游鲤,因为他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号人物,加之游鲤看上去武功平平,确实不能算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这客栈里像游鲤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但他们通常都躲在一旁不会来参与讨论,只想跟着众人下墓,好分一杯羹。
游鲤道:“孔先生被称为好好先生,素来与人为善,我听闻在岳阳时,孔先生曾散尽家财,托人脉找关系,只为了帮一位大嫂告御状。”游鲤讲的绘声绘色:“那大嫂的官人高中状元之后在京城娶了公主,贪图荣华富贵,不管病重的父母辛劳的妻以及幼子,是为不孝不义,那大嫂在孔先生的帮助下,将那不孝之人下了狱,问了斩,实在是大快人心。孔先生仗义执言,扫清世间污秽,当得住吾辈楷模,自然也当得了这临时领袖。”
原无心诧异地看着游鲤,这件事原无心从未听过,但看到游鲤讲的如此生动形象,再看孔珏那微微发红的脸,他岂能不知此事真假。
谁料游鲤话音刚落,就有人道:“我愿听孔先生安排。”
孔珏脸色不好,刚想推辞,谁知又有人道:“我只听孔先生的。”
“我愿随孔先生。”
“唯孔先生马首是瞻。”
先是零散几人,渐渐附和的人越来越多。
“孔某人得大家信任,必将尽全力带大家下墓并一同平安归来。”孔珏见势不可违,只能对大家拱了拱手,勉强应承下来。
既然选好了领袖,事不宜迟,孔珏带着众人出发,临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游鲤。那眼神晦暗不明,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众人走后,原无心和游鲤却依然留在客栈。
“原兄可是想放弃?”游鲤问道。
原无心道:“鲤兄不也没有跟去。”
游鲤道:“我是想陪原兄,难得偶遇一知己,见原兄未去,我也不急。”
原无心道:“我想看看洪真人的情况。”
“家师的事情不劳原少侠费心,贫道自会上心。”崔灿听到两人谈话,不等原无心走近便说道。
“原某与洪真人曾经有过一面之缘,想尽些绵薄之力。”原无心说道。
“家师离去的蹊跷。若是原少侠真有心,不如听我一句劝,赶紧远离这仓山镇,走的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和这里和那座古墓有任何瓜葛。”崔灿说道。
“原兄,整件事情我见也蹊跷得很,不如我们走吧。”游鲤在一旁附和。
“崔道长若真不需要原某,原某也不好坚持。只是原某也着实好奇这墓里乾坤。那么这便告辞,来日方长,有缘再聚。”原无心说完,转身追赶前往古墓的大队。游鲤见此,也立即跟上。
原无心看游鲤跟上,斟酌了一番,方道:“没想到鲤兄对孔珏的事迹了若指掌,昨天原某不知鲤兄见闻广博,自作聪明地给鲤兄介绍江湖豪杰,今日看来确实是原某莽撞了。”
游鲤一点都没有被拆穿的窘迫,笑道:“原兄此言差矣。鲤某方才所言之事乃是半真半假。”
原无心奇道:“此话怎讲?”
游鲤道:“事情是鲤某现编,夸赞之词却是孔珏爱听的。孔珏是文人出身,比起江湖中人更重名,是以将好名声给他,他便不会拒绝。至于事情是真是假,谁又会去查证?”他顿了顿:“那些人不但不回去查证,还会大肆宣扬孔珏的义举。此等名利双收之事,孔珏自然会承认。”
原无心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各中要点,对游鲤更是刮目相看:“没想到鲤兄明察秋毫,倒是原某会错意了。”
游鲤摆摆手示意无妨,道:“当时我只是看他要拉原兄下水,故而出声阻拦。原兄不要怪我多管闲事就好。”
“原某怎么会怪鲤兄。只是原某就算不做这个领袖,也定要去看个究竟的。鲤兄若是劝我放弃下墓,大可不说。”原无心道。
游鲤道:“原兄这是什么话。鲤某只是不愿旁人算计原兄罢了。”游鲤有些受伤地看着原无心,道:“不论鲤某在原兄这里是什么人,原兄在鲤某这里是好兄弟。好兄弟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鲤某也誓死跟随。”
原无心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游鲤,伸出手,游鲤也握住原无心伸出的手,两人同时道:“好兄弟。”
说完,原无心架起游鲤踩着步法快速跟上队伍。
游鲤心惊,之前只道原无心剑法高超,想不到轻功更为了得。栖鸦的情报里只记载武器和招式,却忽略了轻功身法的影响因素。或许这也是为何栖鸦总是觉得武林谱上招式威力和武功强弱排名对不上的原因。
二人很快追上众人。人多目标大,随着大家走出客栈走向古墓,并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没有在客栈的人都好奇洪真人怎么没有跟来,打听后一阵唏嘘,脸上写满了后怕,却没有一个人离队。——这就是人的侥幸心理,灾厄不是还没不发生在自己身上么,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那一个。
游鲤被原无心放下来,环顾四望,在孔珏的带领下,众人一一进入土夫子挖出来的黑洞洞的入口,此时的入口仿佛一张漆黑的大嘴可以吞噬一切,游鲤舔了舔嘴唇,道:“富贵险中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