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看着村长老爷爷那双浑浊的双眼,感觉到其中的期盼,但他想了想,好像没有想到任何流泪的理由,于是摇了下头。
“哎——”村长老爷爷长叹一口气,又摇了下头,然后继续道,“阿布,能不能让我摸一下你的……”
村长老爷爷嗫嚅道。
“行啊!”
阿布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妈妈当时就是摸自己的左手才痊愈的,后面王麻子、二狗子叔叔都摸过,都没什么用。
还有人想过来摸,但什么鸟用都没有。
阿布不胜其烦,所以就通通拒绝了。
王麻子叔叔甚至想让阿布去摸一下他家的母猪。
他说那母猪近一年来产量低,弄得他日子有些难过。
听说此事后,杜十娘破口大骂,并将将王麻子都轰走了。
“王麻子你这龟孙子,是不是讽刺我这儿子做了上门女婿,不安好心啊?!”
但现在村长老爷爷上门,不给摸不行。
村长老爷爷激动地、颤巍巍地去摸阿布的左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什么作用都没有嘛!”
村长老爷爷面如死灰,摇了下头。
杜五花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不由得翻了下鸡白眼。
“我爸爸、大哥、还有大姐、二姐都没得益,你个糟老头子还想过来揩油?!”
——
漂亮的二层青砖黑瓦屋子有了,院子更加宽敞。
小溪流水潺潺,篱笆墙花团景簇。
阿锅跟着阿开去村长老爷爷那儿上学。
阿布从齐家要来了“大汉小皮”和先天高手“林教头”作哥哥阿揭的教习,待遇比在齐家还丰厚。
因为阿揭对阿布学武艺很羡慕,而自己也希望习武强身,以后更好地帮助爸爸妈妈。
杜十娘饭量减小,身材恢复到了以前,体力仍然很强劲,已经在和杜牧商量,准备再生一两个儿子。
因为以后阿布、阿开和阿锅离开了,阿揭一个人太孤单了。
阿布想起了未来在贾家可能的遭遇。
因为村里小孩又传唱起了《赘婿》歌:
【吃饭你不能上桌,】
【干活也不能说多。】
【娃儿你生了一窝又一窝,】
【可是娃儿姓王,你却姓郭。】
现在半山村的村民看到杜牧家的儿子嫁了个好人家,就到处托人找关系,看能不能也让自己家的儿子去做上门女婿,以改变全家人的命运。
甚至还有一些三四十岁的男子感叹生不逢时,自己未能找到这样一条发达的捷径。
听到外面传来的《赘婿》歌的歌声,阿布琢磨,对于吃饭是不是一起上桌,他并不在意。
对于娃儿生多少,以及娃儿姓什么,他也不在意,因为他觉得就像王隔壁爷爷的公猪,配种是自己一个必须完成的使命。
但嫁入贾家后,自己能不能干活,这里面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到了贾家,自己要不要纺纱、织布和缝补衣服?
到了贾家,自己要不要放牛、耕田、收割稻谷、“搞双抢”或养一些鸡鸭鹅啥的?
如果要做,贾家的耙子、犁、锄头大不大,自己能不能奈何?
还有,贾家人擦屁股是用水,还是有棍子?
想到这些事情,阿布有些一筹莫展。
因为他不知道。
——
爸爸妈妈此时正准备着阿布的出嫁事宜。
新屋里张灯结彩,门口贴着对联,上面写着“恩爱双心结,姻缘一线牵”。
这个对联是村长老爷爷亲自动笔写的。
本来对联是“百年恩爱双心结,千里姻缘一线牵”。
但杜牧已眼界开阔,就将“百年”和“千里”这四个字给摘掉了。
“开什么玩笑?!以后自己儿子是千年、万年、万万年的人,其事业范围要达到不知多少亿亿里!”
上午,在村里摆了酒席,杜牧带着儿子杜布给村里人敬酒。
虽然女方家不在,但这事儿必须要按照风俗办。
过来吃酒的村里人都过来说好话。
“杜家高攀了、发达了。”
方圆几十里的人即使用脚趾头也都能明白这一道理。
但杜家高攀的对象究竟怎么样,村里村外的人都议论纷纷,但莫衷一是。
阿布的那个婆家在附近村民的眼里很神秘,而在杜牧夫妇的眼里同样很神秘。
他俩甚至还想着要派阿揭、阿开和阿锅仨兄弟姐妹去送亲,希望能开一开眼界。
但主动权并不在自家手里,毕竟儿子可是上门女婿。
——
与此同时,阿布一筹莫展的神情被杜牧和杜十娘看在在眼里,同样也被杜五花看在眼里。
夫妻俩将阿布叫进了房间里去,进行单独的谈话。
五花跟着进入,夫妻俩对此没有在意。
阿布坐到屋子里,将小孩对《赘婿歌》的吟唱与自己的有关想法向父母进行了汇报,并表明了自己的一丝忧心。
听到儿子那些胡思乱想的东西,杜牧和杜十娘肯定了阿布是一个言出必行、顶天立地的好娃娃。
虽然他年纪不大,只有十二岁,但比很多的大人更有责任心,也更有能力。
至于贾家究竟如何,杜牧只能肯定对方是修士家庭,不是普通的凡人人家。
就是齐家的经验,放在贾家也完全不合适。
所以,在那儿赘婿要如何做,杜牧觉得,不能完全套用附近的经验。
肯定有一些相似之处,同样肯定的是也有一些不同之处。
但这些不是空想就能解决的问题。
到时候过去了,就清楚了。
但即使知道了,也不是眨眼之间就能解决的问题。
对此,有疑惑是好的,但疑惑太多是没有必要的,因为疑惑不是问题。
因为问题是能够解决并且有答案在其中的,而疑惑则是连问题的边边角角都没弄清楚。
所以,不管做什么,都要先解决问题,创造好条件,然后为澄清疑惑、解决进一步的问题奠定基础。
人这一辈子就是不断地解决问题、澄清疑惑中不断地经历。
而问题解决了,疑惑澄清了,又会有新的问题、疑惑产生。
在这个过程中,人会有迷惘,会有收获,会有汗水,也会有眼泪,但也可能有喜悦,有兴奋,有惊讶等等。
“万事不由人作主,平生唯与命争衡!”
这是杜牧对阿布说的话,他用很缓慢的、很认真的语气给阿布说的话,希望这能给他以勇气,让他能正确看待和处理以后道路上的各种问题。
——
爸爸说的话,杜布知道了。
他记在了心里。
而杜牧刚才说的这番话,也被已经赶来迎亲的贾蓑一和连清月听到了。
这俩夫妇感觉很意外。
因为尊重命运,但又与之相抗衡,正是修士们常用的话语。
修道而行,逆天改命,正是修士们那孜孜以求的念想。
但随着宗门-皇家-凝液世家-引气世家秩序的建立,好多修士已经忘记了这个念想。
引气世家不能修炼到大圆满,只能修炼到伪圆满。
不仅引气世家是如此,就是凝液世家也是如此,据说那宗门已经好几千年没有出过金丹大圆满修士了。
“或许他们也像咱们这些小弱小而卑微的引气世家一样蝇营狗苟吧?!”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语当然无法公然出口,但在世家内的私下交谈中却是不绝于耳。
但是现在,到了这摩托罗县半山村的杜家,从那说话慢腾腾的“豁牙”口中,夫妻俩再次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他们已经坐着飞鹤来到杜家新盖的二层青砖黑瓦屋子上空一会儿,刚好看到阿布进入了父母的房间。
他们听到了“豁牙”口中的“万事不由人作主,平生唯与命争衡”的话。
这话在杜牧的口里是那样的平淡,那样的自然,就好像这就是他的念想,就好像这就是他的平素里的简简单单的行为。
再一回想过去一段时间所搜集到的关于这一家乡巴佬的资料,贾蓑一和连清月夫妇就立刻感觉到,“平生唯与命争衡”确确实实就是“豁牙”的念想,确确实实就是“豁牙”平素里的简简单单的行为。
多少人——甚至多少修士——念念不忘的东西,在这“豁牙”这里平淡如一杯清水。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豁牙’啊!”
——
贾蓑一和连清月夫妇在心里感叹的同时,也打量了整个的杜家一眼。
那大儿子阿揭正在习练武艺,在俩教练的指引下习练得很是生疏。
那对姐妹正在读书,边上有一只“新会烧鹅”陪伴着。
这三兄弟姐妹做事,看起来都很粗糙,入不了他们这些修士的灵眼。
从长相上来看,除了那“豁牙”,这一家人没有哪位是歪瓜裂枣的模样,但要说长得好看的或帅气的,根本上一个都没有。
就是那赘婿杜布,看起来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乡下子弟。
他身材矮小,面貌端正,神情自在,双眼明澄。
可是,就是这样,贾蓑一和连清月夫妇觉得这一家子和别的凡人家庭有所不同。
很多凡人家庭都双眼迷茫,或者是不知所措,或者是得过且过。
但这一家子,无论是父母还是那四兄弟姐妹,做事都有板有眼,双眼既明亮,又通透,似乎一眼就能看穿这个世上的各种纷扰和迷惑。
而杜布这小子,无论是从十二岁修炼到先天大圆满,还是整个从没有任何基础修炼到大圆满的很短时间,都给贾蓑一和连清月夫妇以很大的冲击。
再者,在治病的过程中,杜十娘突然之间就好了。
陪伴着她的那只黑芦花鸡突然间就打鸣,鸣叫声飞出九天云外,甚至吓了自己的灵鹤一大跳。
这样离奇的经历,让贾蓑一和连清月夫妇觉得冲击波简直是一波接着一波。
此刻,在屋内,杜牧和杜十娘正对阿布谆谆善诱,父母和儿子都神情专注。
只有那只野芦花鸡还不时地抬头望天。
贾蓑一和连清月夫妇相视一下,觉得这只野芦花鸡是在看着自己二人。
但那只野芦花鸡看起来平平凡凡的,和其他的野芦花鸡没什么两样。
——
“我知道了!”
屋子里,认真思索了爸爸的一番话后,阿布露出了轻松的微笑。
对于那些未来的事情,我们不可能清楚。
对于未经历的事情,我们同样会不知道。
而所有这些,都不是我们想就能解决的,需要我们去看、去听、去触摸、去品尝。
只有这样去干了,那么具体情形我们才会清楚,其中的细节我们也才会知道。
当然,清楚和知道永远只是开始的东西。
后面还有很多的事情、很多的任务在等待着自己。
在干活的过程中,会有酸甜苦辣咸等各种味道,自己会有喜、怒、哀、乐、恐惧、悲伤等各种情绪。
但不管这些是什么,都需要自己坚持自己的念想,不因艰难而气馁,不因困苦而放弃。
只有专心致志,尽心尽力,才有改变自己、与命运抗衡的机会。
“如果要我缝衣,我就缝衣。
“要我织布,我就织布。
“要我犁田耙田,我就犁田耙田。
“或许这一切只是我的臆想,而有其他的事情在等待着我呢。
“只要努力,只要专心致志,总没有过不去的坎。”
阿布一边说,一边微笑着看向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也微笑着看着杜布。
此时父母和子女心心相通。
阿布再会意地一笑,看了看坐在凳子上,用鸡眼正打量着自己的“五弟”杜五花。
而这时,杜五花扬起了翅膀。
五弟阿花站到了肩膀上。
它的那双鸡爪子紧紧抓住自己的肩膀,非常有力。
杜布感觉有些疼,但没有拒绝。
与此同时,杜布感觉身后一阵风传过来,门似乎被打开了。
他转过头,发现自己门外站着贾蓑一和连清月夫妇。
“他俩是自己的岳父岳母,以后就是自己的爸爸妈妈了。”
杜布心里感叹。
但他的感叹尚未结束,就看见门外的贾蓑一袖子一拂。
然后,杜布感觉身子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
自己离开了座位,离开了屋门,离开了篱笆墙的院子。
院子在下面越来越小,杜布发现自己来到了半空,降落到了贾蓑一和连清月夫妇带来的灵鹤背上。
灵鹤展翅高飞,半山村在后面越来越远。
而杜布的肩膀上,杜五花正昂然屹立。
——
看着儿子突然之间就被贾蓑一和连清月这对亲家母带离,杜牧和杜十娘面面相觑。
“这对亲家亲自过来迎新,这实在是太不符合乡下的礼法了吧?”
“他们过来后连门都不进,这实在是太有违亲家之间的正常往来了吧?”
“阿揭他们三兄弟姐妹都想去送亲,还有八床铺衾。
“也算是梦想一场空啊!”
夫妻俩来到屋外,站到院子里,打量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有些感叹。
而此时,“小白”这只阿布曾收养的黑狗正站起身来,朝天上狂吠。
而在它的身下,还残留着一摊屎尿。
“或许它在刚才被吓坏了吧?!”
与杜十娘对视了一眼,再看了看仍在专心习武的阿揭,杜十娘觉得自己或许要和孩子他爸生个第四胎和第五胎,反正没得罚款。
随后,杜牧脑海里则浮现出父子俩曾经在摩托罗县城寻找修士、求助救命的经历。
【求医问药寻修士,】
【‘半山’‘摩城’俩父子。】
【住客男佣兼武仆,】
【肖老小牛再‘有痣’。】
【齐家反目不称心,】
【贾氏入赘何论耻。】
【二哥五弟同离别,】
【临别‘小白’惊遗矢。】
姑且称之为《摩城求医》吧。
沉吟中,杜牧朝篱笆墙的墙角扫了一眼。
墙角处,有两只崭新的小矮凳。
它们一高一矮。
它俩静静摆放。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