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
左千豪挥刀斩断一头黑脊野犬的前肢,绿血瞬间喷溅得满地都是。
那恶兽无知无感,拖着半截断腿,张开獠牙旋而扑来。
左千豪心中微沉,从不沾血的秋月长刀上竟然染上几点绿色。
他斜劈一刀,狗头飞出几丈,落在地上滚了三圈,那怪物才彻底死绝。
“娘的,这遭要亏大了。”
绿冠侏儒急得直跳脚,这些精心培养的阴犬,每一头都是谋权荣华富贵的本钱。可他实在忌惮那把怪刀散发的杀气,不敢轻易近身搏杀。
别说纳气境,聚灵大法师也非刀枪不入。
万千弓弩攒射之下,未入仙道的通法者,法力若非绵延不绝生生不息,便迟早会被磨杀镇压。
否则那些大真人坐镇的道门释家,何至于在朝廷面前噤若寒蝉。但凡大一统之人间鼎盛王朝,凝聚天下众生望,人道煌煌,百法辟易,无不轻视玄门佛教为小道怪力。
国之将亡,妖孽丛生。
某种意义上,对于人道秩序而言,通法者本身也是妖孽。
也只在国朝末年,人心动乱之际,修士才敢撩拨朝廷虎须。
袁戒这般邪道放在大周初年,区区一衙差持县衙文书就能索拿。甚至连衙差也只会以为,那只是个蒙鸡蛋吃的乡野老神棍。
殊不知在官印文书之下,邪道已然法力禁锢,法术难施,与常人无异。
“这畜生的血会污损血月剑。”
左千豪凝神聚气,每出一刀,务求斩杀。
四头野犬身首异处后,原本雪亮刀身还是蒙上一层绿血。血月刀锋利程度大为减弱,只能勉强斩破阴犬皮肉。
宁云卿见左千豪出手凝滞,暗暗做好出手准备。
那头灰犬终于寻到时机,绕了半个圈,如闪电般张牙舞爪凌空袭来。
“畜生,休敢偷袭。”
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竟然让灰犬有些神魂动摇,在空中停滞片刻。
宁云卿几步跨出,一拳打在侧身上,将其砸出好几米远。
“死!”
紧接着,寒光落下,雪亮斧刃凿进后脑,骨渣飞散,绿花花浆水喷溅而出。
那颇有灵智的灰犬哀嚎一声,倒伏于地,瞬间气绝。
宁云卿看了眼斧刃,与秋月宝刀不同,这柄原本只是劈柴的寻常铁斧,在沾染诸多妖邪之血后却是越发锋利,用得越发顺手。
“娘的,失算了。”
绿冠侏儒惊叫一声,后退两步,原本只以为左千豪难对付点,不想白袍书生更加深藏不露。他暗怪马文才给的消息不准确,害得折损许多阴犬,如今连自己想要脱身也麻烦。
失去首领的剩余阴犬,狺狺狂吠,逐渐阵势溃散各自为战。
宁云卿右手挥舞铁斧,主动迎击,每一下都精准砸在狗头上,在文气加持下,转眼间砍杀七八头野犬,脑袋均被砸得稀烂。
他有意练习自身搏杀技巧,但毕竟是些使蛮力的野路子。没过多久,体力临近衰竭。好在他修为胜过这些凶兽许多,方能继续保持压制。
“宁兄如此生猛,左某岂能落后。”
左千豪哈哈大笑,绕过两头阴犬,寻机扑向袁戒,血月长刀如狂风般挥舞,直搅得寒光凛凛,接续得滴水不漏。
绿冠侏儒法力消耗殆尽,当下心生惧意,连连后退,举着两把锯齿刀招架。但他终究少历战阵。怎敌得过对手在战阵间磨砺出的精妙刀法,几招过后,一把金齿刀被挑飞。
他急切求饶道:“左公子饶命,小的愿意…”
不待绿袍侏儒说完,一刀捅进腹中,捣得脏腑碎裂,血水横流。
“就这么死了?我不甘心…”
袁戒矮小的身躯倒下,脸贴在黄土地上,眼神慢慢失去色彩。
最后一刻,往事如尘烟在脑海里晃过。
他原本只是芦花寨普通村民,生为侏儒,受尽白眼。
平日以去武阳城挑粪为生,这辈子注定如蝼蚁般苟延残喘。
可他不甘心!尤其是见识了流玉坊的满街红袖招,醉仙楼的丝竹与笙箫,豪客富商的一掷千金流连花丛,才子书生的风流俊逸佳人献身。
生而为人,凭什么他不能享受这一切,而只能与最污秽之物为伴。
要改变命运,他依仗不了人间通常规则。
相貌、财富、学识,这些晋身之途都非他所具备的。
甚至除去这份令其极厌恶的挑粪,找不到赖以糊口的营生。
袁狗儿唯有寻求神仙道法解脱此身。
二十岁那年,偶然获得一本经书,上面密密麻麻写满蝌蚪文字,他少文,只认得个‘鬼仙’两字。
袁狗儿用了半年时间将词句拆开,忍受白眼向私塾先生请教,终于通晓其意。
那本书名唤《元阴功》,
袁狗儿如获至宝,进而苦练二十载,却无寸进。
直至三年前,他无意来到草鞋丘,终于修炼出了一丝书中所说的气。
轻风拂过,月至中天。
草鞋丘的千坟万骨间多出十余具尸体,疯长的千里草很快会淹没一切。
三眼牛头神像默然见证着,五十年载春秋几乎同大周立国同长。
神坛上的贡果许久未曾更替,风干发霉直至只剩一张皱巴巴的皮。
对于祂而言,百岁光阴只是时间长河里的一截小溪。从天地间几片缕残魂,直到拥有这间遮风挡雨的小庙,祂有足够的耐心,也有漫长的岁月去取回失去的法力与权杖。
“袁狗儿。”
无人的草鞋丘上,有声音唤道。
“袁狗儿。”
那声音夹杂在轻风细雨里,微小难闻,有似乎存在于每一处。
“袁狗儿。”
一道黑影应声从地面爬起来,呆立片刻,缓缓向前走去,站在小庙前。
他浑浑噩噩抬头望去,圆月之下,三眼牛头神像似乎暴涨百余丈,犹如高山崇峰,威势无与伦比。
“主人。”
那巨神开口道:“你已经死了!”
袁戒如梦初醒,眼中混沌散开,呢喃道:“我死了,主人救了我。”
“吾会给你新的身躯。”
祂轻轻挥手,一蓬血光落下。
十六具阴犬从地面升起,漂浮在空中,如星河棋子排布,旋转移动。
在血光弥散中,骨肉重塑,筋骨再生。
满丘千里草呼啸着延伸向天空,每根草足足有大树粗细,它们穿梭交织,在半空编制成巨型草球。
“蜕壳破茧。”
血光散去,无数草末纷纷飘落,天空下了场绿色的雪。
一条身高八尺的昂藏大汉立于庙前,拱手道:“主人有何吩咐?”
牛头巨神精气顿显萎靡,遮掩天机,逆塑血躯,这番施法显对于当下的祂而言然并非简单之事。这些年一丝一毫积赞的神力耗去八成。
天下将乱,再等一次这样的机会至少又要过去几百年,或许那样更为周全,但祂不愿再等了。
不好!
那神灵突然抬眼望向天空,急忙抬手将一点灵光弹进袁狗儿天门。
“散布恐惧,传播死亡。建立神国,迎吾降临。去吧。”
祂抬手一挥,血光裹挟着八尺大汉远远飞走。
正在这时,狂风骤起,斗大的石头满地乱走。
九霄之上,雷霆电光凝聚至极点。
“释迦,你下不来!”
那神灵癫狂长笑,鼻孔喷出两道青烟,冲上云霄化作一团黑云,遮挡圆月,这片天地晦暗下来。
就在瞬息之间,精气散去,庙宇神坛上只剩下一座枯寂漆黑的泥塑。
天空那轮圆月重新露出熠熠光辉,而下一刹,紫霄雷霆如九天瀑布般冲刷而下。
轰轰!
光华散去,黑色庙宇在雷霆中炸开,化作一团齑粉。
这一夜,黑水镇上的百姓睡得很沉,只是有人似在梦中听见惊雷平地起,看见伏尸百万血流千里干戈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