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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下山

    四月二十八,山神庙。

    “汪汪!”

    黑犬把脑袋探进瓦罐里,全然未觉前腿踩了火炭,只顾哼哧吞吃肉粥。

    “《灵鹤啄月诀》分三层境界,啄月,食月,吞月。”

    宁云卿盘腿而坐,观想灵鹤啄月,丝丝灵气涌入文府。三刻以后,肚子传出咕咕声。

    他睁开眼,正看到满脑袋粥的黑犬,突然怀疑,这孽障故意如此,就是存了独占的心思。

    “居长安大不易。居山中,又谈何简单?”

    书箱里的稻米和肉干,今天正好见底。

    二十文铜钱从棋盘街老翁买来的竹书箱,外观挺小,合理收纳能装不少东西。他原本打算加两根杆搭个雨棚,就像那个很勇的雨中书生。可折腾一番,发现既没材料,更没这个手艺。

    宁云卿看向神像,自言自语:“黄道吉日,也该下山了!”

    天下无不散筵席。孙愚去了黑山深处,陈景天在践行神道。他要寻的道,可不在山清水秀的南雾峰。

    宁云卿开始收拾七零八碎的家当,东西不算多。

    阴阳山河砚。宁父遗物。

    《蛇妖拜月画》。第一幅真正的御灵画。

    两只玉瓶。青公子、泥鳅妖精血。

    沾染妖血的斧头。普通铁斧,用惯手了,舍不得扔。

    铜精、石盏、火丸。为祭炼本命儒器准备的材料。

    九两白银。这个得贴身放好。

    “笨狗,走了!”

    出得庙门,宁云卿狠踹了黑犬屁股一脚,这才心满意足。追月纹丝不动,继续舔着罐底。

    “陈兄于我,也算半师之谊。”

    临下野猪坡,少年转身三拜,正庄严肃穆间,抬头却见追月从庙里出来,摇着尾巴悠悠哉哉受了大礼。

    “汪!”

    “汪你大爷!”

    “汪汪!”

    他连忙爬起,追着黑犬连踢带踹下了山坡。

    一人一狗再次出现,已在草蛟溪边。

    少年气喘嘘嘘,黑犬矫健跳进溪水。

    两道身影出现在野猪坡上。

    李善问道:“老爷为何不现身与宁公子道别?”

    山神看向黑山深处,目光露出忧虑,过了许久才说:“天地大道,殊途同归。有缘自可再见,无缘.何必再见”

    溪水南边是人间。

    草蛟溪边三座土窑冒黑烟,旁边堆满砖瓦、木料。在黄太公带领下,村民正在为修建神庙忙碌,压抑许久的恐惧逐渐消解。大家在欢声笑语间,谈起那夜神妖斗法,长牙猪妖,血河横空,山神的剑,还有回望的苍狼。

    张屠为助山神除妖而死。遗女得到村民厚待,每月从公中拨出粮米油盐给宣子,小姑娘力弱,便又让专人替其杀猪草、烧猪潲。太公定下章程,“待宣子及笄后,黄家出嫁妆为其择婿。”

    宁云卿站在院墙外柳树边,想了片刻,仍是没有进去。

    张宣子居住在南雾峰左近,可得陈景庇护。

    人间道,血海滔滔。他也不知前路有多少危险。

    离开,本应静悄悄的。

    宁云卿推开院门,满眼断壁残垣。只有一颗大桃花树愈发绚烂。缓步走到院间,天空突然下起了花瓣雨,落英缤纷沾满衣襟。少年一时不禁痴了,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不再陌生。

    “红雨随风散落霞,渔者误入武陵家。”

    宁云卿取出笔砚,沾满浓墨。咬着笔杆想了片刻,在大桃树上写下‘敕封镇妖驱邪护宅桃神’。文气随墨迹隐入树身,似乎什么不同。

    封神岂会如顽童涂鸦轻易,算是祝愿吧,

    太阳西斜。

    少年背着书箱,拎着一枝桃花,牵着黑狗出了瓦罐村。

    许多年后再回身时,或许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人生如逆旅,山水兼程,唯有日月星辰万世不易。

    临近黄昏,两个妇人顶着水罐,正从溪边回村。

    布裙妇人很高兴,脸颊的笑意几乎藏不住。她是新嫁之妇,过门后数月不闻肉味。良人昨夜磨砺箭头,今晨入山打猎。不但全身而退,更有了大收获。

    “我们有山神庇护,以后不用提心吊胆生活。黄姐姐,你咋还苦着脸?”

    年长些妇人叹息道:“妖魔之灾是没了,但人祸还在。俺家世代租种马家的田,上月管事来说,今秋地租要涨至四成,公婆晓得后哭了半夜,说要…生葬,劝了好久,才打消想法。”

    两人看向迎面走来的小姑娘,拖着齐腰高的木桶,要往溪边打水。眼里露出一抹怜爱之意

    年长妇人道:“宣子去打水呀,以后别去了,俺让你叔每天给你家送。”

    张宣子低着头:“谢婶子。”

    布裙妇人笑道:“你叔射了长尾鸡,正在炉上炖着,晚间要请宁先生吃酒,想让先生起个大名。宣子晚间也来,婶给你盛鸡腿。”

    年长妇人皱眉道:“宴请宁先生吗,可俺之前在村口远远看见,他背着行囊朝山外去了,还牵着狗,应该是不回来了。”

    张宣子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突然丢下木桶,朝村外跑去。

    夕阳随山脊西移,余辉映出一条金线,天边的祥云像陈旧裱窗纸,即使迟暮依然散发令人安心宁静的力量。

    小姑娘赤足狂奔,晚风吹拂蓬乱青丝,似乎要与太阳赛跑。

    “宁云卿!”

    张宣子站在山岗,朝黑夜下的茫茫大山哭喊。

    前边是虎狼关,山里山外隔成两个世界。两座石峰夹道,最窄不足两丈。

    据说左峰住匹青狼,右峰有头白虎。单日,狼吃人。双日,虎吃人。两兽商量好轮流坐庄,山民非成群结队不敢轻易过关。

    “宁云卿!”

    悲伤总能瞬间将人淹没,张屠走后,山神庙成为宣子精神寄托。她原本只以为是因为庙里有那支箭,原来还有一个少年。

    “宁云卿。”

    过了许久,张宣子拖着鲜血淋漓的赤足,失望转身回村。

    “汪!”

    正在这时,耳边响起一声犬吠。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去。

    两边是高举白尾的苇草,星光点点稀稀映照天幕。少年牵了条黑狗,从小道下来。

    临出山前,宁云卿去拜祭了宁父。

    “汪汪!”

    小姑娘站在原地,傻傻看向少年。过了片刻,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忙抹了下脸上泪痕,低头才发觉跑丢了鞋。好在夜色浓郁,足以遮掩许多东西。

    张宣子泪痕未干:“云卿哥,你也要离开了吗?”

    宁云卿微微笑道:“我想去看看这个世界。”

    张宣子声若细纹:“那…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吗?”

    宁云卿想了片刻,望向黑夜下群峰山峦,缓缓说道:“路上很危险。”

    张宣子坚定道:“我不怕。天这么黑,我敢走山路!从瓦罐村到虎狼口。”

    真是倔强的小姑娘。宁云卿轻轻点头:“那么宣子,以后你就叫我师父吧。”

    张宣子稍稍迟疑,喊道:“师…父。”

    “受伤了?”

    少女白皙双足挂着血痕,她连忙道:“不碍事,可以走路。”

    宁云卿想了想,踹了黑犬一脚。它不情不愿上前,微微屈身。

    “汪!”

    张宣子坐到黑犬身上,登山下坡,垮坎越岭,非常平稳,

    宁云卿大步流星跟在后面,瞬间很郁闷。

    服食过养气丹、青公子内丹、泥鳅怪血肉。黑犬醒来后除了体型大了一圈,啥变化也没有。本想开发个坐骑功能,谁料这畜生死活不让他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