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太师府。鸣銮堂。
蔡京立在鸣銮堂西窗整整一炷香时间,涣散灰暗的目光望着尽收眼底的西湖,失魂落魄,黯然神伤。
陪侍在一旁的小儿子蔡鞗,腿脚早已酸麻,但蔡京不闻不动,他也不敢坐下,他甚至暗暗与蔡京较量起来,七十岁的人都可以站立这般久,难道一个二十岁左右的人就不行。
窗外的景致虽然是自家的,也常在其中赏玩,但蔡鞗从来没有像这一次细细欣赏这般久,没有像这次看得仔细、真切。
西湖与汴河相通,水流萦回环抱,将厅堂、居宅和各景区组成统一体。
水面聚汇处,以开阔见长;水面分散处,则以曲折取胜。
若有闲暇,约三五好友乘船弄波,把酒言欢,惬意不已!
若非知道这是自家宅邸,蔡鞗都恍惚置身江南美景之中。
这处“西湖”,是蔡府赐第的一部分,除了西湖,鸣銮堂南边还有一处“南园”。
蔡鞗暗赞不已,在寸土寸金的汴梁城,拥有如此大的一处宅邸,除了皇家,也就只有他们蔡氏有,这不仅仅是权势与地位的象征,更是蔡氏的骄傲。
当然,蔡鞗更骄傲的是有一个做太师的爹;蔡京始终都是他心中的丰碑。
实在是站不住了,蔡鞗动了动麻木的腿脚,又悄悄侧目望望蔡京,站了这般久,希望他心中的郁气能够消失几分。
“唉!”
蔡京长久的一叹,蕴含无尽的疲累与灰心,有对战战兢兢庇护二百余口蔡氏族亲的,有对久久恋栈不去的朝堂的。
虽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但到了蔡京这把年纪,到了如今地位,已位极人臣,升无可升,除了做皇帝,他已没有什么可向往的了。
所以,不是他放不下手中的权力,而是实在不敢放,尤其是不能像眼下这般灰溜溜地放,那不仅仅是他蔡京的死路一条,更是他苦心孤诣庇护的蔡氏一族的死路。
蔡京今天刚刚得到消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护驾将军丘岳死了,是被宣赞射杀的。
丘岳是高俅的人,被高俅派出去捉拿贼寇,接回帝姬与婉容;宣赞是蔡京的人,虽然只为追回《鶺鴒颂》,但目的也差不多。
如今蔡京得到了消息,估计高俅也得到了消息。
“爹爹莫要担心,宣赞与丘岳有个人恩怨,他射杀丘岳,只为私仇,与爹爹无关。”
丘岳死了,宣赞反水了,蔡鞗并不在意,这些丘八,一天吃饱了,除了知道打死打生,一点正经事都不干。
“不管宣赞是不是贼寇的同伙,但他确实射杀了丘岳,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档子事,莫说高俅那贼厮会发难,就是官家也不会轻易放过老夫,五儿啊,这蔡氏要难熬了,你得有心理准备!”
蔡京几次为相,他看得自然比儿子清楚,人虽老了,但却不糊涂。
“唉,今年打过了元宵,就没顺过;这应该是从清河的西门庆进府求见老夫开始的吧!”
蔡京目光变得迷茫,不解,搞不清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蔡鞗诧异地望向蔡京,即便几次罢相,蔡京也没有像这般颓丧过。
“哪怎么办?还有没有其他补救办法?”
看到儿子终于慌神了,蔡京反而慢慢又有了斗志,他恋栈相位不去,不就是为子孙而奋斗吗?
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办法不是没有,昨日刚刚册封了皇太子,可以在太子赵桓身上做做文章。”
蔡京让儿子搀扶着,颤悠悠走回书桌旁坐下,就走这几步路的间隙,蔡京已有了对策。
“太子赵桓是王皇后所生,生性节俭,手头没有几样像样的东西,正好,他刚刚被册封为太子,就送他一份像样的贺礼,拉拉关系。”
蔡鞗也是眼前一亮,对啊,老子搞不定,搞定儿子也好;再说,未来的皇位,是太子的,自己可是太子的“妹夫”!
“五儿,你去将府上的一件大食国琉璃酒器献入东宫。”
蔡京眼睛露出精光,人不能一味保持不会失去,关键时,也要懂得舍弃,有时主动放弃,不为以退为进之道。
“你去送礼,我去向官家辞相,顺便将你迎娶帝姬之事也婉辞掉,通过这番示弱,希望能让蔡氏渡过难关。”
爷俩一番商量,分头进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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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太尉府。
高俅背搭着手在客厅走动一会儿,终于有了计较。
宣赞射杀丘岳,幸存者虽说两人因私怨而起,但人死无对证,谁能保证不是太师蔡京故意给他高俅添乱子?
“既然宣赞是你蔡京门中的人,那不好意思,即便你能自圆其说,我也要在官家跟前给你添添眼药。”
高俅心中冷笑连连,他就不信,这几番打击下来,蔡京不掉层皮。
“尧康,你随爹爹即刻进宫面圣。”
缓过劲来的高衙内,看向高俅的目光充满幽怨,阴气十足,一脸的不情愿。
“爹爹,我不想进宫,就想待在家中。”
儿子的话音充满阴柔,不失妩媚,不乏磁性,听得高俅眉角急抖。
高俅这回不打算与儿子妥协,尤其是个废了的儿子。
“如今你的情况,留在家中又能有何作为?”
高尧康张张嘴,没有出声。
确实,以高尧康现在的状态,一生孜孜以求的女人之乐,如今与那行画饼充饥之举无二,女人在他面前,只是一件有温度的花瓶而已,中看不中插。
“你进了宫,反而好处多多。”
“一来,你收了顽心,有爹爹从中运筹,不用几年,也能如那太尉童贯、内侍总管杨戬一般,封候拜将,权倾朝野,可以为所欲为。”
“二来,高氏看似风光无限,也只是爹爹一人靠着当今陛下支撑,若未来赵桓太子即位,还能否保持如今的恩宠,已是两说,若有你在宫中运筹,自能庇护高氏荣华不失。”
对于这些,高俅还真没有太过寄望高衙内,之所以说得这般高大上,不过也是为了哄高衙内答应入宫罢了;若真有所求,那就是替他监视童贯、高俅,随时掌握赵佶的动向。
不过,听了高俅的这番“语重心长”之语,高衙内反而眼前一亮。
“对呀,女人玩不了,玩玩官场,玩玩朝堂上的男人也不乏乐趣,再说,大街上的女人,哪有大内后宫里的养眼!”
主意一定,高衙内一扫不情愿,眼中竟然现出一丝迫不及待。
“爹爹说得不错,尧康过去顽劣不省事,这就进宫,为我高氏的长盛不衰出力。”
高俅一愣,儿子这是真醒悟了,还是自己刚才的话很富煽情,打动了他?
不管如何,这总归好事,省得自己再费心思动员。
父子二人又计议一番,双双入宫请见徽宗赵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