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仲侈说齐功成,却又面临新的难题:齐要救韩,齐师必要从赵魏踏过,赵魏会否答应?苏代又向齐王田辟彊讨了些好处,随公仲侈一并前往赵国。
见了赵王赵雍,苏代便提出,以一座齐国城池为资,用作过境赵国攻打秦国的“买路钱”。但赵雍却不为所动。公仲侈又提出,如若赵国应允齐国“假道”,韩国愿意再献三座城池,并向赵国派出质子,以确保城池顺利交割。
苏代和公仲侈的盘算是:一旦赵国支持——即便不予合纵,仅仅是借道也可——联军便可一同攻魏。魏势必不敌,联军便可胁迫魏国叛秦。
但赵雍仍然不应。此时的赵雍,正热衷在国内推行一项改革——胡服骑射,穿胡人的短衣,像胡人一样操练骑兵、弓箭手,“天下纷争,于我何干?”
借道赵国不成,苏代便打起了魏国的主意。既然魏国抢先和秦国联盟,那就打破这个联盟。苏代修书一封,鼓动齐宣王田辟疆发兵攻打魏国。田辟疆遂出兵两万,与魏开战。但此战并不顺利,无疾而终。
“要不再去燕国试试?”公仲侈踌躇道。
“燕国?”苏代向天长叹道:“恐怕已自顾不暇……”
“燕国?燕国何惧之有?”承乾宫,秦王寝宫。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日日都彻夜通明。秦王嬴荡和右相樗里疾,从午后到深夜,一直在为宜阳之战筹划着。一场原本规模并不大的战争,没想到竟然牵动了全天下诸侯的心,这是嬴荡始料不及的。
樗里疾焦虑万分。他必须要说服嬴荡,让他重视这个远在极北之地的、险些被嬴荡忘却的国度。“若论国力,燕国自是七雄中最弱。然,若以此番形势而论,燕国不得不防。”樗里疾道:“千足之虫,死而不僵。燕国虽遭此大难,但仍是国土纵横两千多里、甲兵数十万、战车千乘的诸侯国,切不可小觑。”
嬴荡嗤之以鼻,道:“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樗里疾劝道:“如果燕国愿意襄助秦国,齐国出兵援韩,必然瞻前顾后。反之,如若燕国加入合纵,齐燕韩捆绑在一起,化零为整,由东向西连成一线,兵力物质统一调配,秦国便难以招架。”
嬴荡斥道:“晾他燕人也不敢与寡人为敌!”
“王上啊,”樗里疾急道:“苏门下一个合纵的对象,必是燕国。”
“王叔以为,苏门此番合纵,有几分胜算?”嬴荡迟疑道。
“五成。”樗里疾道:“燕王本是姬氏,与天子同宗。如今王上欲踏马王畿,燕王真就袖手旁观?此外,苏门门主苏秦为燕臣十载,与燕有旧谊,难免燕王不会被那三寸不烂之舌说动。”
“那好。”嬴荡道:“就劳烦王叔去一趟燕国。”
“我王英明!”樗里疾道。
从承乾宫出来不过百步,一个声音从樗里疾身后传来:“严君留步。”
“谁?”樗里疾止步,道。
一个妇人。茫茫夜色和昏暗的烛火,更为妇人平添了几分幽怨之美,令人垂怜。妇人右手放于左手上,两手相扣后置于腹中央,屈膝俯身,向樗里疾行了一个万福礼。樗里疾一怔,道:“不知深夜来见老夫,所为何事?”
“贱婢有一事相求,还望王叔首肯。”妇人道。
“王妃请讲。”樗里疾道。
妇人唯唯诺诺的走到樗里疾跟前,低声交代了几句,忽又珠泪横流,言辞倍感凄切:“他是您一手带大了,此番大战在即、天下大乱,还望王叔护他周全。”
樗里疾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哎!”
燕国武阳,秦驿。
“今日乃何日?”秦谷问道。
欧湛卢道:“四月十七。哥哥问这做甚?”
秦谷从怀中掏出一张绢帛,递给欧湛卢道:“故人来信了。”
欧湛卢摊开绢帛,念道:“十五日后抵,准备回秦。疾,四月初五。呃……也就是说,还有三日?”
秦谷点了点头。他等这封信,足足等了七年。眼看归期将至,秦谷却又再度茫然:七年时光,当初的一切还似当初?
就在此时,白起和狗盗闯进门来,“哥哥,有消息了。”
“哦?”秦谷端起两个碗,斟满水递了过去,“不急,慢慢说。”
狗盗便将这几日在砭时坊看到的一一说来。正如当初秦谷所料想的那般,那砭时坊表面上是个讲书的所在,暗地里,却是天下第一门派苏门在武阳的据点。那坊主姬寿,正是苏门安插在列国的三十六主事之一。这段日子以来,苏门门徒走动频繁,光是昨夜,就有十数名苏门门徒先后出入砭时坊。
“这么说,近日有大人物要来?”秦谷道。
“饕餮堂堂主苏代。”白起道。
“苏代?”秦谷道:“尔等留在此地等我,白起、狗盗,且随我再去砭时坊。”
“诺!”众人齐道。
半个时辰后,三人摸到了砭时坊,便各自找了隐蔽处藏了起来,瞪大眼睛望着坊内的一举一动。不多时,两个黑影飘至门口,左右查探一番后,一人掏出一枚小哨,“啾啾”的吹起来,两长一短。少时,砭时坊的大门半开,露出一道光亮来;两个健硕的黑衣人夹着一个矮瘦的黑衣人从夜色中疾步走出,径直朝门内走去。矮瘦的黑衣人进了屋内,剩下的四个黑衣人便四散开来,一人负责一个方位,将整个砭时坊都控制了起来。
“好险。”秦谷暗忖,幸好先前没有藏在窗台下,而是爬到砭时坊后院外的老榕树上,否则现在已经被黑衣人逮起来了。
“参见堂主。”姬寿跪道。
入内的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苏代。苏代扶起姬寿,道:“老执事,辛苦了。”
姬寿缓缓站起来,道:“不辛苦不辛苦……不知,门主这身子骨可还好?”
“一切都好。”苏代道:“老执事,苏代此行,是想问这燕国的事儿,可都处置妥当?”
“启禀堂主,皆已妥当。”姬寿道:“这几个月来,按照门主的吩咐,老朽这是日日都在此讲书,广播秦王恶行。在这燕国武阳,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燕王自然也是知道的。此外,那楚国质子,也时常来此听书,老朽讲书时也有意无意的褒楚贬秦,想必也有些用处。”
楚国质子?秦谷的脑海里,迅速将砭时坊这几日的听客都一一梳理了一遍,方才大吃一惊:原来是他!
“老哥哥是对的。这言论之战,不比那刀兵之战,往往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无论是楚国质子,还是魏国将军,只要在他们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那么,他这一生都很难再与秦为好。”苏代道。
“是,堂主。昨日,老朽也按照门主的吩咐,将齐国的拜帖向燕王宫送了去。今日晌午时分,宫里回了话,请堂主明日入宫面王。”姬寿道。
“事不宜迟,在下这就回城准备。在下定要赶在秦人之前,见到燕王。此行,定要说服燕王叛秦,与山东诸国齐心伐秦。”苏代道。
“堂主暂且留步,老朽还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姬寿道。
“急么?”苏代道。
“也不是太急。只是,最近老朽发现了一个人。”姬寿道。
“何人?”苏代道。
姬寿道:“一个小乞丐,但从其举手投足来看,又不像是乞丐,更像是秦……”
苏代心里装着的事,也听不进去,遂打断了姬寿的话:“既然不急,容日后再细细说来。告辞。”
姬寿无奈,只得躬身送别。
苏代一行走后,秦谷也开始往驿站走。这一路上,他都在思忖,苏代竟然不远万里,亲自前往燕国充当韩国的说客,可见苏门是志在必得。而一旦燕国与齐楚韩联盟,这秦国便是大难临头。如何办?如何才能阻止苏代?就凭他和他手下这帮小叫花子?即便不能阻止苏代说燕,但只要困住苏代两三日,待秦国的使节抵达武阳也算是胜利……念及此,一回到住处,秦谷便召来二十多个兄弟商议。
这些少年,几乎都一副模样,扫帚似的长发,衣衫又脏又臭,破破烂烂。从那些个破洞中,可分明的看见他们的细长的腿。秦谷将今日探听到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又道:“尔等虽说都是叫花子,但终究都是秦人,都流着秦人的血。如今这秦国有难,尔等帮还是不帮?”
“国之兴亡,匹夫有责。”众人齐道。
“彩!那就请诸位议议,该如何阻止苏代面王?”秦谷道。
“要阻止苏代,总要有个由头,总要弄出点事来不是?”狗盗道。
“这还用你说?叫你来议,就是看怎么弄呢!”欧湛卢道。
“是啊,这不废话嘛。”有人斥道。
你一句我一句,一群小乞丐商议了半天,也没有定论。就在一筹莫展之时,日常少言寡语的白起终于说话了:“哥哥,方才姬寿说,那听书的贵公子是楚国质子?”
“姬寿说的,约莫是。”秦谷道。
“这还不简单?那楚质子早就看咱不顺眼了,要不就从他身上着手?”白起道。
秦谷大喜,道:“愿闻其详。”
白起让众人围成一圈,叽里咕噜的低声交代了一番。秦谷听罢,更是兴奋得大叫:“彩!彩啊!白起兄弟,不愧为我智囊啊!那就依计行事。狗盗,你身手最灵活,明日你就负责盯苏代的梢。白起,你沉着冷静,那就负责和楚国质子周旋。湛卢,你细腻果敢,就负责官家。其余的,都听三位铺排,一切依计行事!”
“诺!”众人齐道。
翌日一早,小乞丐们便分头行动起来,秦谷坐镇驿馆,等待各方消息。每隔一刻钟,各路皆会派人来报最新动向。
辰时一刻,狗盗派人来报:“苏代已然起身,正待梳洗。”
秦谷道:“命白起:即刻行动!”
“得令!”负责传令的小乞丐疾步出了驿站,又上一辆破旧的独轮板车,对推车的另一位小乞丐道:“白起!”推车的小乞丐蹲身下去,端起板车,一个箭步便朝大街上奔去。跑了一阵,换推车的小乞丐坐上,坐车的小乞丐下车来推,继续朝前奔去。就这样,每跑两条街,两人就换个位置,使得独轮板车始终急速前奔,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便到了白起处,“哥哥有令:即刻行动!”
又一刻钟,有人来报:“启禀哥哥,打起来了!”
秦谷拍腿而起,喝道:“命湛卢准备,半个时辰后行动;其余人等,都随我去支援白起!”
众人应道:“诺!”
旋即,呜呜泱泱十来个小乞丐,拥着秦谷,开赴楚驿。至楚驿门口,只见七八个楚地武士模样的人,正将白起和另外一位乞丐狗盗围在当中,拳打脚踢。
“住手!”秦谷大喝一声。
那群楚地武士模样的人瞟了秦谷一眼,却完全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反而出手更猛了。一个声音传来:“打,可劲的给老子打!”
“他娘的!一群人欺负俩孩子,算甚本事?”秦谷往后一挥手,怒喝道:“上,全都上!”
一群小乞丐抡起打狗棍、扁担、秤杆,便向武士堆里冲去,顷刻打成一片。
“住手!”
从驿馆内出来两人。站在前面的,正是前几日和秦谷一起听书的贵公子。贵公子身后,是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俊俏少年。看那少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副温文尔雅状。尤其是那脖子,比常人的要白要修长,直挺挺的撑起一副盛世容颜,显得尤其高贵,就连玉颈秀颀这样隽永的词儿都不能形容。如果换成一身女人装扮,也定然是千里挑一的大美人。
听贵公子这么一喝,武士即刻收了手,朝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的站着。
“又是你?”贵公子道。
秦谷哂道:“这武阳城真是小了,怎么总碰到公子您呢?”
贵公子冷哼一声,道:“狗改不了吃屎。”
“这狗呢,是定然会吃屎的。公子就不一样,怎会吃那肮脏的玩意?”秦谷言毕,逗得小乞丐们一阵哄笑。
“伶牙俐齿,小心本公子拔了你的牙!”贵公子身后的俊俏少年怒道。
“我说像娘们儿呢。这一开口一出声,原来啊,就是一个娘们!”秦谷笑道。
小乞丐们跟着大笑,“可不是娘们儿咋的?”
“你……放肆!来人……”贵公子怒道。
俊俏少年扯了扯贵公子的衣襟,道:“哥哥是何等身份,犯不着与此等贱民一般计较,可别耽搁咱的大事。”贵公子这才将火气给压住。俊俏少年又指着瘫在地上的白起道:“今日之事,皆由此人潜入哥哥住处偷盗而起。你说,如何处置?”
“偷盗?”秦谷望了白起一眼,道:“果真偷了?”
“没……没盗成。”白起抹了抹嘴角的血迹道。
“既然没盗成,也算不得窃。”秦谷扶起白起,道:“看他俩这副模样,方才想必也挨了打了,你还怎样?”
“怎样?”贵公子怒道:“本公子这驿馆,岂是尔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今儿个,如若不当面给本公子磕头道歉,此事完不了!”
“呸!”秦谷朝地上啐了一口,道:“老子铮铮秦人,跪天跪地跪父母,就是不向猪狗下跪!”
“放肆!你……你骂谁?”俊俏少年气得直哆嗦。
“骂你,你,您你你!”秦谷道。
“骂你,你,你你你!”众乞丐齐声道。
贵公子怒不可遏,喝道:“看来,不杀杀你的威风,你还当本公子是病猫。来人——”
“且慢!想让小叫花子服软还不容易?”俊俏少年制止道:“你们,不是喜欢打架吗?那就这么的,你我各派一人出来摔跤,如何?”
秦谷笑道:“输了又如何?”
“随你的便。”俊俏少年道。
秦谷道:“谁输了,嗖,便从胯下钻过去!”
“好!”俊俏少年道。
秦谷又道:“再加一条:输家得吃尿。”
“这……”俊俏少年一急,一道红霞飞上脸庞。
“一言为定!”贵公子道。
秦谷冷哼一声,脱去外衣,露出膀子,指着贵公子和俊俏少年道:“老子秦谷,咸阳人氏。开打之前,还请自报家门——”
“有这个必要么?”贵公子蔑道。
“老子从不欺无名之辈。”秦谷道。
贵公子冷哼一声,道:“本公子乃郢都熊氏,单名一个横字。本公子身旁这位,乃是……胞弟,熊叶阳。”
“郢都熊氏?当今的楚王老儿是你……”秦谷道。
“哪来的这许多废话?究竟打不打?”熊叶阳斥道。
“打,当然打!”秦谷双手一捏,十个指关节便咔咔作响;虎腰一扭,脖子一歪,又咔咔几声响。做完这一系列准备,正当所有人都以为秦谷要战时,他却转身望向白起,“还能战否?”
白起身材纤弱而正直,立在那里,仿似一根竹竿。他的眼睛又大又黑,若是在黑暗中,必会射出火一般的光。他的头上有两个旋,一个在天灵盖正中,一个在前额处,两个旋一顺一逆,若凤凰于飞。为了遮掩此奇异处,他总是将深褐色的头发耷拉下来,将半张脸遮住。白起一抹嘴,道:“打!”
“哈哈哈,就凭这根麻杆?”熊横大笑道。
“废话少说!熊横,你派谁出战?”秦谷道。
“随你挑。”熊横道。
“那好。”秦谷踱到那群武士面前,对着一个最健硕的胸脯拍了拍,道:“不错!”那武士,刚要出列,却被秦谷一把推了回去,“不急”。最终,秦谷挑了一个最矮最瘦的,道:“就他最强了。”
“哼!”最矮最瘦的武士脱掉上衣,露出一身硕大的腱子肉。
秦谷看着直发愣,正想反悔,可那武士却已迫不及待,仿佛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猛扑向白起。
白起猛一吸气,身子往下一蹲,双手半举,做出一副猛虎捕食状迎战,和那武士扭打在了一起。武士膀大腰粗,一身的气力。任凭白起如何拉拽,却岿然不动,直惹得其他人哈哈大笑。白起伸出脚腕,意欲去钩武士的腿,不料反倒让武士把他的脚给别住了。武士趁势抓住白起的肩膀,轻轻一推,只听“咕咚”一声,白起摔了个四脚朝天。
“哈哈哈哈!”熊横大笑。
白起一个鲤鱼打挺,立起身来。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精神抖擞的样子。这一次,他决定不再轻易进攻。武士健壮,而他纤弱,如若硬碰硬,吃亏的必然是自己。必须改变战术,白起暗忖。
只见那白起,像猴一般,来回蹦跶,伺机用巧招、下冷绊子。
忽然,白起寻着一个破绽,一招仙鹤展翅,便朝武士啄了过去。而那武士也十分灵巧,面对白起的攻势,脚尖一掂,便后退了两尺,让白起扑了个空。趁白起身形不稳,武士又向前抢了一步,抓住白起的手,又往后一拖。好在白起已有准备,顺势又往前跑了两步,方才重新站稳。
此时,两人近在咫尺,终于认认真真的干了起来。踢、挑、钩、抱,变化多端,这厢用计,那厢使巧,你争我夺,难分难解。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猫爪一般,挠在旁人心窝上,如若不能吼出来,便是奇痒难耐。
“用劲,用劲!嘿!”
“勉哉,勉哉!”
两人扭打了一盏茶的功夫,仍是不分胜负。
白起暗忖:就这般耗下去,必然体力不支。非得使绝招不可。
忽然,武士抢到白起左侧,以锁握法锁住白起左臂,他的右手过背,从右侧去抓白起下颌。白起一惊,正欲反抗,武士已然抓住了白起的下颌;与此同时,武士右脚向前跨出一步,右侧靠紧白起后背,蹬直腿,向后一倒……当武士的头快触地时,忽然又向左转身,一用力,便将白起整个人都托起,经其后背,将白起“啪”的摔倒地上。
“彩!好一个过胸摔!”熊横喜道。
武士拍了拍手,笑道:“又来!”
“哎!”白起费力的支起身,怔了怔,又扑了过去。
此时,武士使出一记杠杆翻,白起大惊。刚欲抬头反抗,武士的右脚又上前一步,与其左脚平行而立,借白起反抗之力向后成桥;成桥后,武士仍抓住白起不放,猛然向左转身,让白起的身子过桥之后,猛的摔到地上。
“嘶——”秦谷猛吸一口冷气,头一别,几乎不敢看。
“哎哟!”白起一摸头,大叫道。
“好一个过桥摔!壮哉,壮哉!”熊横喝道。
“啰啰啰,再来!”武士又朝白起招了招手,像是唤狗一般。
白起哪受得了这般侮辱,又朝武士扑过去。可却是体力不支,脚下一虚,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下巴着地,摔了个“狗吃屎”。“哎哟哟……”白起疼得大叫。
豆大的汗珠从白起额上冒出,混着尘土,便黑乎乎的一片。无数星星,一闪一闪的,从白起眼前划过……
“哈哈哈!不过尔尔,不堪一击!哈哈哈!”熊横笑道。
秦谷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秦谷,是不是该兑现承诺了?”熊横道。
秦谷一脸绯红,急得团团转。如若此处有个地缝,他定然毫不犹豫地钻进去。这裆,他指定是不想钻的。秦谷焦急的望向远处,他多希望此时狗盗能从那街角跑过来,带来他等候多时的喜讯。
熊横两腿一分,指了指裆部,笑道:“钻吧?”
“钻你娘!”秦谷骂道。
“来人,给我拿下!”熊横斥道。
旋即,一众武士便围了过来。秦谷好汉不吃眼前亏,立马怂了,道:“愿赌服输,愿赌服输。”
秦谷四下张望,正欲蹲下。忽然,狗盗乘着一辆独轮板车,从街角直奔而来,一路大喊:“黄了,黄了!他……他,他不去了。”
“谁?”秦谷急道。
“苏……就是苏……”狗盗道。
“输,既然知道输了,就要践诺!”熊横喝道:“来人,押过来!”
两个武士上来,架住秦谷,便往地上一摁。“啐!”熊横朝秦谷身上吐了口唾沫,又朝方才和白起打架那武士使了个眼色,“尿上!”
熊叶阳脸上一热,背过头去。
熊横张开双腿,裆下空出一个三角形来,喝道:“钻!”
武士一用力,将秦谷向下一压,喝道:“钻!”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钻,我钻就是!”秦谷一挣扎,道:“你不放开,我如何钻?”
熊横向武士使了个眼色,武士这才松了手。秦谷耸了耸肩,一咬牙,趴到了地上,跪着向前慢慢的爬去。
“哈哈哈哈,钻!”熊横大笑起来。
“哥哥不可,不可!”狗盗差点哭了。
“士可杀不可辱!”白起急道。
秦谷低着头,慢慢的往前爬。边爬边想,本来钻胯就是奇耻大辱了,还要舔尿,便更是觉得恶心。怎么办?想着想着,不觉已钻到熊横胯下。
“哈哈哈哈!”熊横狂笑道。
忽然,秦谷一扭头,对准熊横的小腿,便一口狠狠咬去。
“哎呦!”熊横疼得蹦了起来。
瞬时,秦谷像一支离弦的箭,“嗖”的射出一丈之外。“噗”的一扭头,吐出一嘴带血的棉布,大喊:“逃!”
那群武士也是训练有素,先是四散开,旋即又朝中一拱,将秦谷、白起围成了一个圈。秦谷目光疾扫一圈,一把拽住熊叶阳的衣袖,使劲一拉。熊叶阳没站稳,顺势便倒向秦谷。秦谷一把将熊叶阳搂在怀里,持匕首顶住他脖子,喝道:“谁敢挡路?”
“住手!不可对公……子无礼!”熊横急道。
关上门,一群人便如斗败的公鸡一般,无精打采地瘫坐着。
良久,白起才打破寂静:“都怪在下,技不如人。”
“怪我,未能及时探明虚实。”狗盗哭丧着脸,道:“如若早点来禀报哥哥,便不会惹出这许多麻烦来。也怪哥哥,倘若不放了那小白脸,咱们也挨不了这顿揍。”
“你是说那熊叶阳?”欧湛卢道。
“还能有谁?”狗盗道。
“他娘的,是个女娃。”秦谷摇了摇头道。
“挟持女娃子,倒也非英雄所为。”欧湛卢道:“话说,你怎知道是个女的?”
“我摸……”秦谷脸一红,道:“我搂他在怀里,是男是女,难道还不知?”
“摸?哥哥都摸到啥了?快,快给咱讲讲?”狗盗急道。
“讲个屁!”秦谷斥道:“整天色眯眯的。”
“这话又说回来,那苏代,为何又不去面见燕王了呢?”白起插话道。
狗盗道:“嗯,不行,还得继续盯着他。”说罢,便要出门。刚到门口,又折返回来,捂着肚子,朝茅坑走去,“不行,憋不住了。”
“哈哈哈!”狗盗的滑稽之举,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故人后天就到武阳,兴许,明日夜里就到,可不能在此之前出甚茬子。”秦谷道:“计划不变,只待明日。”
“咱这颜面,在哪里丢的,就要从哪里找回来!”欧湛卢道。
“如何找回来?”
“我怎知?”
“大家都议议!”
硬拼,他们自然是拼不过;智取,又没有想到一个特别解气的狠招。众人七嘴八舌议了起来,却始终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方法。
就在此时,狗盗跛着腿从茅房出来,边走边骂:“哪个挨千刀的,尿在了地上?”
众人转头一看,狗盗胸前湿了一大块,两个膝盖也磨破了。
“怎的了?”白起问。
“也不知是谁,尿在了地上。老子进去撒尿,没瞧见,一脚踩上,结果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狗盗骂道:“直娘贼!幸好粪桶放得远,否则,老子就扎到粪桶里去了!”
“哈哈哈!”众人大笑。
白起眼珠一转,喜道:“有了!”
翌日一早,苏代和韩国相邦公仲侈便携手朝燕王宫走去。公仲侈这心中七上八下的,忐忑道:“你说,燕王会答应么?”
“燕国已然自顾不暇,那还有功夫管他国的事。”苏代道。
“理是这个理,但万一燕王怀恨咱们,这事就……”公仲侈道。
“韩相是为昨日我等爽约之事担忧?”苏代道:“大可不必。”
公仲侈还是不放心,道:“毕竟是一方诸侯,何曾受过这般怠慢?”
苏代哈哈一笑,道:“在下就是故意晾一晾这个燕王,让他知道,这燕国虽说还忝居‘七雄’之列,但今时已不比往日了。在这个群雄逐鹿的天下,多一个他少一个他已无关紧要。我等前来,是给足了他燕王面子,即便是没有燕国,也丝毫不影响这伐秦大计。”
“只是……”公仲侈道。
“只要能稳住燕王,就不虚此行。”苏代道。
“也罢……”公仲侈无可奈何道。
两人就这么并肩走着。苏代走得潇洒,走得春风得意;公仲侈却走得沉重,走得忧心忡忡。公仲侈深知,宜阳之战关乎韩国国运,关乎韩人的未来,而此番列国游走,又左右着宜阳之战的成败。
“救命,救命!”两个乞丐大呼小叫,径直冲撞过来。
公仲侈毕竟久经沙场之人,瞬间往后一闪,拔出了剑来;而苏代却没那么幸运了,被小乞丐撞了个满怀,噗通一声,和小乞丐一起倒地上。
“尔等,意欲何为?”公仲侈执剑怒喝。
领头的小乞丐正是秦谷,而将苏代撞倒的,正是白起。秦谷“噗通”一声跪倒在公仲侈面前,哭道:“大人行行好,帮帮咱们吧?”
“帮你?”公仲侈不明就里道。
秦谷指着来一群正追来的人,道:“他们,他们要杀人!”
“光天化日,杀人行凶?岂有此理!”公仲侈怒道。
苏代坐起身来,摇头道:“异国他乡,这等闲事,不管为好。”
“哎!”公仲侈叹道:“燕国确实乱了。”
眼看那群人越来越近,忽然,秦谷朝着人群大喝一声:“主公,就是他们!”公仲侈眉头一皱,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明就里。白起也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往苏代手里一递,握紧苏代的手喝道:“主公,定要为我等报仇!”
来追的人不是别人,领头的,正是熊横。只见那熊横,怒目圆睁,咆哮道:“好啊,还有帮手!来人,都给我杀了!杀!一个不留,杀!”
回到一个时辰前。
秦谷领着一群小乞丐,又来到楚驿门前大喊:“熊横,有种就给老子出来,决一死战!”
还在被窝里的熊横虚着眼,道:“谁人大呼小叫?”
“就是昨日那帮乞丐。”侍从道。
“不知死活的东西。”说罢,熊横又闭上了眼呼呼睡了起来。
过了一阵,侍从又进来,急道:“公子,您快去看看!”
“再睡会。”熊横道。
“哥哥,都啥时候了,你还睡得着?”熊叶阳进屋来,一把掀开了熊横的被子,斥道:“那帮乞丐,正往花窗上泼粪呢!”
“甚?直娘贼!”熊横猛地蹿起身来,骂道:“本公子非宰了他不可!”熊横拎着一枚长剑,便急冲冲的往外走去。熊叶阳左右扫了一圈,抓起一柄鸡毛掸子,也跟了出去。到院子里,熊横喝道:“他娘的,有种就都别跑!”
“有种的,就来决一死战!”秦谷踮起脚尖,透过花窗,挑衅道。
“哐!”熊横一个箭步,踹开了虚掩的院门。
“哗!”一股恶臭袭来,铺天盖地。
紧接着,“哐当”一声,一个粪桶砸在熊横肩膀,又一弹,“咚咚咚”的滚落地上。
“呜……哇……”熊叶阳呆立当中,大哭起来。
“哈哈哈哈!”秦谷狂笑起来,大喝道:“中了,中了!”
原来,秦谷早就在大门门楣处放了一个粪桶,只要大门一开,粪桶就落下来。熊横被大便浇了一身,怔住了。
他想扭过头去,却又不敢扭过头去,他分明的觉得自己的肩膀上有一坨屎。熊横差点急哭了,狂嗥道:“秦谷,你这畜生,本公子要杀了你!”
“姓秦的,这辈子,我跟你没完!呜呜呜……”熊叶阳哭道。
“杀,杀!”熊横手下那帮武士齐齐拎着长矛长枪长剑,一窝蜂地追了出来。
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过来帮熊横,掸去肩头的秽物。
熊横急得直跺脚。刚剁了几下,一坨秽物,便从他肩头滑落下来。
“吧唧”一下,砸在地上,又溅了几滴在熊横脸上。
“哇——”熊横这才大哭起来。
“逃!”秦谷大喝一声,众乞丐齐齐撤退。
弯弯绕绕、兜兜转转,秦谷和白起,“正好”和公仲侈、苏代撞在了一起。
见这群武士来势汹汹,苏代举起双手,连连大呼:“我与尔等素不相识……素不相识啊。”
但苏代却忘了,自己的手中,还握着白起塞过来的匕首。
本就人声鼎沸,熊横根本听不清苏代说些什么,只是分明的看清了他手中的匕首。顿时,熊横火冒三丈:“杀!”
不一会,熊横及手下的武士,便和公仲侈、秦谷等人扭打在了一起。
秦谷不仅不以此为惧,反而乐了,对着街角逃窜的小乞丐道:“速报湛卢!”
两个时辰后,武阳狱中。
“好险啊,差点就被熊横那小子宰了!”狗盗道。
“幸好官兵及时赶到。”秦谷忽觉不对,诧道:“诶,我说,你咋也关进来了?不是你报的官吗?”
“是我报的官啊,没错啊。我说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这些官兵,不听我的,非要说我和你们是一伙的,这不也被逮进来了。”欧湛卢摇了摇头道。
“这才叫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狗盗道。
“你说,熊横和苏代他们,当下在做甚?”秦谷道。
“还能做甚?还不是跟咱一样,先关起来再说。”狗盗道。
“不过,以他们的背景,在这武阳狱中,也就呆一小会。不多时,这武阳狱掾还得点头哈腰的把他们从狱里请出去。”欧湛卢道。
“足矣。”白起道。
“能拖一时就一时。只要等故人一到武阳,这些个事儿,也就都了结了。”秦谷叹道。
“既来之,则安之。”狗盗道:“如何,牢饭还不错吧?”
“你还别说,这牢饭还真不赖,还是大个儿的窝窝头——总比咱在外面饿肚子的强。”欧湛卢道。
狗盗手里攥着一个窝窝头,边吃边道:“吃饱些,这下一顿,可要明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