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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分界线

    突围,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

    陈露凝都能轻松挤进空行三重,依托地脉的血汐流在逆星落当天的情况下也不可随意乱用。至于断龙首…我还从未在现实环境下成功使出过以其为核心的变招。

    故事书里讲直视强敌的时候,常会将人物的心理活动描述成“眼前似乎有一座山”,或者“他在那里却似乎又不在”之类的高深情景…

    不过说实话,当我立于两位双源尊者跟前时,我所体悟到的直观感受就是:

    他们捏死我绝不会比捏死一只蚂蚁更费劲,我所有的一切在他们面前都是毫无意义的。

    就这么简单…蚂蚁多了还能咬死大象,但凡尘生灵绝对无法战胜双源尊者。

    压迫感?我根本就没有体会到任何压迫感。事实上,我已经开始在原地挂机等死了。

    并非认知,也不是来自本能。双源的强大就像卖饮料要贴生产日期的标签一样…是规则,是无论你在不在意,它都会恒定存在的东西。

    “呃…咱们就在这这么干站着么?还是要等信号枪响再开始干事?”等了老半天,场中最为紧张的杨御成终于率先开口道。

    无人回应,整座院子安静地连雪花擦过禁军盔甲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完了,不苟言笑,要玩真的了。

    “是我,孩子。”身形枯槁的老天师面无表情地沉声说道:“计划将你引入圣墓的,是我…安排你来到云响州的是我,引导你参加少年英杰会的是我,策划旅馆中的那场谋杀,将你拖入失流假寐之中的都是我。”

    “大概五分钟之前我已经猜到了。”杨御成喘了口气点头道:“那,暗中统合菩提教的…”

    “是她。”老天师瞥眼捋了两下胡子,伸手指了指一旁满脸冰冷的太后殿下,不是自己的锅,不该背他还是不会乱背的。

    “逆星落…”杨御成咽下口水又问道。

    “遗策,你爷爷的遗策。”老天师垂下眼帘用鼻子沉沉出了道气:“抚兰并不知晓真相,但以他的聪明才智多少也该窥见到了一些…想来这也是他会不断摸索,不断试探我的原因。”

    “就算他真的是奉命行事,我也不会怪他…我甚至都不会怪您。”杨御成笑了笑:“我喜欢他的长相,原则在我这是得给五官让路的。”

    “是吗。”老天师终于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他…交到了一位好朋友啊…”

    “等等…您先别退!”杨御成赶忙伸手拦住念完台词即将下场的老天师,一边无比谨慎地朝太后敬了个躬身大礼:“劳烦您稍等一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就闭嘴!”

    太后一直没动,要不是她的眼皮还在眨,杨御成都会以为那里站的是张立式海报了。

    “问吧,孩子。”老天师静静望着他。

    “这个。”杨御成抬起双手,细密白晶与微弱黑焰无声浮起:“这个也是你们安排的么?”

    “不,孩子,一切都是天数。”老天师摇了摇头:“你出生以前我们就预料到了你很特殊…却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特殊。”

    “谢谢您…好了,我问完了。”杨御成收回黑流白滞,十分恭谨地后退了半步。

    风吹起了太后的发梢银丝,她从外衬内胆里掏出一支…只论造价估计都能把夏家大宅整个买下来的华贵烟杆,轻轻一磕,无火自燃。

    “恐惧。”呼出袅袅青烟,吹散万丈飞雪,太后眼划微光淡淡说道:“这不是该出现在你身上的情感,你觉得是什么让你感到恐惧?”

    “您孙女…她给我造成的心理创伤实在是太严重了,但我对您本人绝对没有…”

    “再想想。”太后微闭双目。

    恐惧…深渊下的赤色双瞳…

    恐惧,呼…当寻香第一次对我坦白世间真相。当父亲化作火球陨落时,山鸦道人的回眸一瞥…当颜徹在漫天烈焰下收回掌中星河…

    当我面对木鱼僧,当我面对老天师,当我面对你,以及继承了你力量的…啊。

    “明白了吗?”太后缓缓睁眼:“不是本能,而是规则…那感觉就是最纯粹的“恐惧”本身。”

    “但它能给我力量,当我战胜它时…”

    “真的么?”烟杆尖端,丝雾飘荡。

    ……不,我知道答案。

    战胜恐惧…呵,无稽之谈,自我欺骗。

    那是构成“我”的一部分,是在一切建立之初就早已设计好的固定代码,是规则中不可动摇的一部分,是…我的人性。

    越接近它,我就与人愈发相似。

    害怕可以被克服,但恐惧…

    恐惧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惧怕双源?为什么我会惧怕这些…似神而非神之物?”杨御成握紧颤抖的手掌,满面疑惑地抬起头来。

    “你已经知晓世间是如何运作的了。”太后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不过就是进食,繁衍…小周天如此,大周天如此,天外天亦如此。”

    杨御成直勾勾地盯着她。

    “野兽,我们都是野兽。”太后缓缓说道:“而你,就是我们的食粮…是枝头落下的蜜果。得到你,我们就会获得能够改变整个世界的力量,成为新天道的建立者。”

    新天道。

    “所以你们就…就这么立好规则和谐竞争,罔顾世间生灵于水火…”杨御成不可置信地加大了音量:“你们玩弄人命,所为的不过是下赢一盘自己制定规则的棋赛,只是为了…只是为了建立一座合乎心意的,可笑的新世界!?”

    天师与太后静默不语。

    “呵,呵呵呵…就这么无聊吗?你们…你们这些受众生敬仰的伟大存在,就这么…就…都闲到这种程度了吗?”呼吸逐渐加重。

    静默依旧。

    “我不相信…”

    沉默。

    “回答我!你们两个菊花脸老浑蛋!!”

    吼声震天。

    黑焰炸裂激荡,十恶子自浊世黑莲中冉冉升起,笑容残忍,长裙如墨。

    白花飞舞飘散,十全子如雪砌而成,目中慈悲深邃,衣若白昼天光。

    树杈般的黑白掌纹从左右起始,缓缓爬上了杨御成那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庞。

    “浊世…呃!!”

    上空黑莲倏然裂解,而眼前那两位不可撼动的无上存在甚至只是晃了下手指而已。

    “哈,哈,哈…”从无根处发出了三道不同步的喘息,杨御成轰然跪倒在地。无力感与潮水般涌来的孤独感逐渐替代了愤怒,整个世界在他眼中仿佛都化成了一道模糊的虚影。

    我…我…

    “我们不制定规则。”

    强撑着抬起头来,只见天师与太后正一齐仰望着漫天飞舞的黑白光点。

    “规则不是我们定的。”老天师安静地看着面前那,被疑惑与绝望的漩涡死死抓住的小小困兽,再次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语。

    接着,两人同时向对方伸出了手。

    苍老干枯的指尖互相穿透划过。

    “什…”杨御成瞪圆了眼睛。

    “我们无法触碰到彼此。”老天师眯起眼睛缓缓摇头道:“双源与双源,你话语中的“似神而非神之物”是无法互相影响的。”

    “那…也就是说…”

    “没错,孩子。”太后在空中磕了两下烟杆,发出了无比清脆的撞击回音:“天寿将尽,世界正在渴望着新生…你觉得哪一条路会更好?”

    杨御成无语凝噎。

    “你也说了,我们受众生敬仰…但你却不知我们也同样爱着他们。”老天师惨笑一声:“我们是人,只是承受了不可能承受的事物而已…我们也深爱着这个世界,但…它是有尽头的。”

    “我们可以一语不发,将你吞噬殆尽…然后把我们所爱的事物一并扫清,带着永远无法忘怀的记忆,在一片新天地中重蹈覆辙。”

    “我们也可以就像刚才对你所做的一样,不告知人们真相,安静地面对他们的愤怒与绝望…在有限的时间之中,以有限的悲剧为代价,使这无限的世界一息长存。”

    “赤目上人…其实与我们并无区别。”太后随手一挥,黑焰白花随风而散:“祂只是不愿再等了,祂只是想了结这段永无休止的踌躇之苦。”

    双源无法拯救世人,而面对陷入疯狂的赤目上人时,世人根本无能为力。

    所以,哪条路会比较好?

    以云响州为代价平息赤目上人的狂躁,还是干脆在此将故事画上休止符?

    怎么选?谁能选?谁敢选?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就因为我是杨守心的孙子么?”杨御成缓缓站起身来。

    太后与天师一齐笑了。

    笑颜展,天清地澈。

    “你又猜错了,御成。”老天师捋了捋胡子:“与你无关,是因为我们的孩子开始反抗了。抚兰,极乾,露凝,月昙…他们远比我们年轻时要聪慧优秀得多,他们所做的一切…甚至都让我们开始产生动摇了。”

    “也许他们能寻到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也许我们不该用自己的悲剧框住属于你们的未来。”杨御成仿佛能从太后那坚冰融化般的笑容下,依稀看出她少时的美艳模样:

    “尤其是你…虽然懒惰,软弱,心中满是自以为是和幼稚的阴暗,但…在你这般复杂的存在里萌生出的,那颗人性的幼苗又是如此的璀璨。”

    杨御成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呃…人性的幼苗?长在哪了?

    该不会是我胯下那…

    闭嘴。

    这回换你来呛我了是吧?杨御成在心中悄悄嗤笑了两声。

    “所以,我们决定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就当成是“天海五杰”这个名头的交接仪式吧。”老天师挑了挑眉毛:“你可以寻求我们的保护,去到一处绝对安全的世外桃源了此余生。”

    “我以天师之名立誓,你所珍视,热爱的一切存在都会完整地行过他们各自命运的轨迹,不再受到任何世俗之外的伤害。”

    代价,则由我们来承受。

    “你也可以选择反抗。”太后收敛笑容,再次回归了先前的冰冷:“你可以现在就离开这座院子,但…当会议结束,你将面对整座云响州,乃至于整座天下的追猎。”

    “我以雷行王朝之名向你保证,你只要走错任意一步,犯下任何失误,忽略了哪怕任何一个微小的疑点…我都会让你后悔生出来的。”

    杨御成喘了口气,左右扭头瞧了瞧跟没事人似的,正在各自舔毛的黑猫白狼。

    “您两位会出手吗?”他小心问道。

    “看情况吧。”老天师笑道。

    那就没什么可选的了。

    “好吧,请代我告诉大家…别来惹我,来一个我杀一个,肠子都给他扯出来那种。”扛起大白狼捏起小黑猫,杨御成朝着院口一点下巴:

    “让您的狗腿子们都闪开吧,我跟地底下埋的红眼虫子还有场浪漫的约会要赶呢。”

    太后闭目抬手,众甲士与两位丞相敞开道路分立左右,宛如石兵机巧。

    呵,当奴才能当到这个份上,也算是有点与生俱来的天赋了。

    挥退一众手下,两位双源尊者凝望着杨御成远去的瘦弱背影沉默了好一阵。

    叮当~老天师努着胡子丢出一枚铜币,太后嘴角上扬挥手接下。

    “我说过了…天下最桀骜,他爷爷和他父亲都是这副鬼样。”韩霜程得意地笑了两声,故意在陈惜命跟前把弄着赢得的赌注。

    “我知道,我知道…”陈惜命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他会更聪明一点呢,那可是赤目上人…我真的想象不出来他要怎么搞才能打赢。”

    “那就任由一切毁灭吧,如果这就是孩子们选择的结果,我们这些老人只能全盘接受了…”韩霜程将硬币揣进皮衣的口袋里:“而且…你忘了他说的了?聪明的人可成不了天海五杰。”

    “说得也是。”陈惜命也笑了笑。

    “去吃个饭吧,然后再商量一下细节,我们这些老家伙可还有不少活要做呢…”韩霜程打了个响指,双手插兜酷酷地走出了院门。

    嗯,小韩说得对。

    布置棋盘可得花费不少功夫,毕竟…在任何时代想要逮住五杰都不是一件容易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