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离军队进村抓人已经过去了好久,杻阳看着露白的东方天空,心想,军队离开应该已经有一个半时辰了,现在应该可以下去看看村里的情况。
杻阳朝着山下跑去,他没有走昨晚逃跑时候走的那些崎岖的山路,而是找到了平时上山经常走的路,一直小跑着下了山。
杻阳原本打算从村尾进去,但他还没走到村尾,就看到有两个官兵在守着,两个人都手持长矛,靠在土墙上心不在焉地谈着话。
杻阳没办法,只好退回到了山脚下,这里有一条很隐秘的路能通往村子,张老酒带着他走过几次,后来杻阳偶尔上山替张老酒砍树时,会从那条路走。
村子的头和尾都有官兵在把守着,杻阳家反而空荡荡的没有人。
杻阳溜进了村子,一路上都没看见有人,他在怀疑是不是昨晚那些官兵把所有人都带走了,正当杻阳猫着腰,偷偷往自己家里走去时,他就在一堵墙的墙角,迎头撞上了一个老汉。
崔包子走的慢,杻阳也是偷偷地摸着前进,两人撞到了一起,崔包子下意识地双手捧起,抓住了杻阳的两条胳膊:“杻阳?”
崔包子的声音很小,看见杻阳,他一脸的震惊。
杻阳也被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吓了一跳:“崔叔?”
崔包子没有放开杻阳,推着他朝着杻阳过来的方向走了进去,那是一个狭小的胡同。
崔包子紧张地朝着胡同外面张望了一会儿:“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出去躲起来吗?”
杻阳看见崔包子这副样子,大概猜到了一些:“崔叔,现在怎么样了?我爹是不是被抓了?”
崔包子两个肩膀塌下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你爹被官兵抓起来了,还有你小王哥一家,另外村子里其他几个姓张的也都被抓了起来···”
杻阳听了崔包子的话,心里的怒火一下子蹿到头上:“为什么!为什么连小王哥都被加起来了?”
崔包子担心杻阳的声音太大,会引来在村子里巡逻的两个士兵,于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村子里有两个官兵在巡逻,就等着你什么时候回来把你抓回去呢!”
杻阳觉得不公平,心里火气正旺:“让他们来把我抓去,把其他人都放了。”
崔包子又把头伸出了胡同,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后,才对杻阳说道:“孩子,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哪里招惹了那帮当兵的,但是他们这么兴师动众地来抓你,不可能会把其他人都放了的,你还是快点逃吧。”
杻阳想到了自己偷了他们的仙丹,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听之前那个车夫所讲的,就能猜出来,那仙丹对君上来说很重要,现在自己偷了他的仙丹,这罪,或许真的像书生说的那样,不是株连九族就能脱罪的。
杻阳没有回答崔包子,他想回家去看看娘亲:“崔叔,那我娘呢?”
崔包子叹了叹气:“不知道,应该还在家里躺着吧,现在村子里没人敢往那边去,倒是丘大夫去过一趟,但被两个当兵的发现了,差点就给他抓进去。”
杻阳点了点头,随后快速冲出了那胡同,崔包子都没来得及喊他,就不见了身影。
杻阳一路躲躲藏藏来到了自家,一路上他看到了两个身披盔甲的官兵,还有四个衙役,六个人排成两队,在村子里来来回回地走着。
杻阳家里没人值守,但他不敢从大门进去,他房间的后窗一直是坏的,从外面稍微一用力就能打开,杻阳从窗子里爬进了屋子,他看到自己放在木箱上的笔墨纸砚不见了。
他走出了自己的房间,昨晚张老酒他们被抓走之后,大门就一直敞开着。杻阳躲在大门边上,他的纸笔砚台掉在门口的地上。杻阳探头朝着门外面望去,发现一个人都没有,他吸了一口气,两腿微曲,用力一蹬,很快地跳过了敞开的大门,来到了张老酒房间外面。
杻阳犹豫着走进了房间,张婶还是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杻阳走到桌子的旁边,他不敢再往前走去,他不敢去看躺在床上的娘亲,本来今天应该替张婶入殓,但是因为自己偷了军队押运的仙丹,才导致今天不仅没办法为她入殓,还有可能会害了张老酒。
杻阳在桌子旁边站了很久,无声地哭泣着,直到他的情绪平缓之后,才走出了房间,杻阳心里想着,就算是死,也要一家人在一起。
马常锋把抓来的人都关进了县官的牢房里,他不想节外生枝,只是派人去告知了杻阳村子的本地县官,并没有过多的透露消息。
牢房里阴暗寒冷,常年照不进阳光,让走进来的人心里毫无来由的生出一股畏惧的感觉来。
玄净被派来看守牢房,和他一起的另外一个官兵自顾自溜掉了,其他的衙役也都有自己的职责,这里就剩下他一个人在把守着。
厨房的人端来了饭菜,玄净拿了自己的那一份后,还得陪着厨房的下人去牢房里送饭。
张老酒被单独关在了一间牢房里,他是杻阳的爹,所以被视作了重刑犯,而书生则和王大哥关在了一起,王丫和孩子被关在了进门口,没有把他们一家人关在一起是,因为县官说,女囚是不能和男囚关在一起的,而孩子可以跟着女囚。
王家的孩子自从关进来之后就一直在哭,哭累了就睡,睡醒之后再哭。玄净带着下人去送饭的时候,孩子还在睡觉。
王丫也哭了一夜,哭到早上的时候没了力气,坐在草垛上,靠墙睡着,玄净开门进来的时候,王丫已经醒了,双眼无神地抱着孩子,也不去看玄净。
下人把餐盘放在地上后,慌忙走出监牢,这小县城很少有人犯事,大家都穷,就算偶尔有个打架闹事,或者坑蒙拐骗的,关进来意思意思就行了,根本都轮不到他们来送饭。
玄净看着王丫,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难受,他曾经也和师父当过阶下囚,知道无辜入狱是什么样的滋味,但是他和师父只是两个云游的道人,而眼前的这个弱小女子,虽然家境贫寒,却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玄净看着她,最终没有说话,默默地关上了牢房的门。
王大哥看见玄净过来,扑到铁栅栏上,撞的栅栏哐当直响:“我家媳妇儿呢?官老爷,我家媳妇儿呢?”
玄净被王大哥吓了一跳,身体不由向后退了一步,撞上那个躲在自己身后的下人,他手里的饭菜被撞的洒了些出来。
“安静点,刚给你媳妇送过去饭菜。”玄净望了一眼身后的下人,那下人缩着脖子。
王大哥听到说自己媳妇没出什么事,紧张的神经放松了下来,接着他又问道:“官老爷,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呀?”
玄净低头摸钥匙,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出去,他甚至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出得去。
王大哥不罢休,等玄净把门打开后,抓住他的胳膊问道:“官老爷,求求你帮我们说点好话吧,我们真的是冤枉的呀。”
玄净没料到自己会被囚犯抓住胳膊,他身后那个下人更是被王大哥的动作吓的连连后退。
玄净心里一惊,也有些脾气上来,他不是怪囚犯抓住自己,而是怪自己当晚没有阻止马常锋出兵抓人:“放开!”
王大哥知道自己惹毛了他,乖乖的把手放开了。
牢房里的回声传到玄净自己的耳朵里,玄净听到自己说的话,觉得自己不应该对他这么凶,于是又换了一种语气说道:“我也没办法,我都被派来看守牢房了,我怎么可能在将军面前还说得上话?”
玄净转身面相身后的下人,示意他把饭菜端进牢房里去。
那下人哆哆嗦嗦地吧饭菜端进了牢房里,放在地上后,刚想转身走出去,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两条胳膊被人缠住了,力气还大的自己挣脱不了。
玄净看着王大哥的动作,心里一惊,但是他看得出来,王大哥并没有真正想绑人越狱的意思,于是,他连腰间的佩剑都没拔,对着王大哥说道:“你真的认为,抓了他就能逃出去吗?”
王大哥紧张地浑身发抖,没有回答。
玄净见他不说话,接着又说道:“他也不过是个厨房里打杂的下人,也和你一样是个可怜的人,你觉得,他这样的人,那县老爷会在乎吗?”
王大哥更没了底气,手上的力道有些松动,但那下人还是没办法挣脱他。
一直坐在墙角的书生这时才忽然站起来,开口说道:“小王,放开他吧。”
王大哥一听书生都这么说,心里彻底泄了气,哭哭囔囔地放开了那个下人。
下人挣脱开,跌跌撞撞地逃出了牢房,玄净喊不听他,只能看着他一直朝着门口跑去。
“吃饭吧。”玄净收回目光,看向王大哥和书生。
那书生见玄净准备退身出去,喊住了他,说道:“这我军爷,可否求你点事?”
玄净看着书生问道:“什么事?”
书生虽然穿着囚服,身上也冻地不停地在打颤,但依然散发这一股读书人的气质:“可否请求军爷,若是听到外面有什么消息,告知一下草民?”
玄净知道书生说的是什么消息,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走出去,关上了门,自己拿着放在地上的最后一份饭菜,朝着张老酒的牢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