杻阳一路小跑着,地上的积雪大部分已经化成了雪水,只有墙脚屋檐的雪在,折射着东方的白光。
杻阳跑到了村口,他停下脚步,一手扶着围墙,另一只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他曾经在救书生的时候也想到过这句话。
小跑过后的吃力并没有让杻阳的大脑停止胡思乱想,他甚至想到了如果娘亲不在了,他会做什么,他要怎么办。
杻阳还是放心不下,又小跑着朝医馆跑去。
一路跑回医馆,杻阳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他没有走进医馆,只是躲在暗处的墙角,一直盯着医馆里面。
天更亮了些,东方的白光开始照耀着整片大地,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杻阳不知道张老酒和丘大夫有没有回来,回来的话,有没有把娘亲的主魂带回来,他在暗处等了一会儿,决定上前去看看,他弓着背,笨拙地走到靠近医馆的一个墙角,停下来,朝着里面观望,又对着四周探望。
杻阳四顾没人,正准备再靠近医馆一些的时候,忽然看到两条身影,一前一后地跑向医馆。
张老酒和丘大夫两个人回来了。
杻阳一会儿瞪着眼,一会儿又眯着眼,用力地看着那两条身影。
丘大夫手里的灯笼熄灭了,灯笼上贴着神婆给的符箓,而张老酒的灯笼还亮着,杻阳望见,那灯笼上的符箓不见了,而灯笼里的光也不像是平时红红的光,反而闪着幽蓝的颜色。
杻阳仔细辨认过后,确定张老酒把娘亲的主魂带了回来。
杻阳直起腰,不再拼命地朝前探望,他看着张老酒和丘大夫两人跑进了医馆后,自己也打算离开,但才走出两步,却又有些不舍地回头望过去,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流下来。
泪水一直流到杻阳的嘴角,他才感觉到。杻阳吸了几下鼻子,又用衣袖擦了一下脸,“收拾”了一下自己后,才转身离开。
杻阳没有再朝着村头走去,他怕被医馆里的人看到,所以绕了一下路,走回到了自己家。
王大哥家的灯一直都亮着,自己娘亲把他们吓的不轻,原本王大哥是要把自家媳妇和孩子送回到娘家去住几天的,但是现在看王丫正在准备着早饭,王大哥也在屋前劈柴,想来是张老酒跟他们说了些什么,所以他们也知道,自己娘亲的主魂已经被带走了吧。
杻阳趁着王丫和王大哥两人都进到屋里的时候,快步走到了自家的篱笆前,车夫拉着马车留下来的车辙印还在,一旁杂乱的脚印是张老酒去山脚招魂时留下的。
杻阳跟着车辙印一直走着,车夫是从村尾出去的,但是那里的路不好走,马车很难过去,杻阳走了一会儿后,发现马车的印子没了,他开始四处寻找,杻阳发现,在他前进方向有一片不小的积雪,马车的车辙印被覆盖在了积雪下面,杻阳用脚轻轻地扫着雪,才发现,车夫就在前面不远处又兜了一大圈,走了另一条路,回到了村子里。
杻阳重新找到了车辙印,一路跟着,又重新从村头的地方出了村子,他记得车夫说过,自己要去隔壁的县镇送药材,他住的村子虽然和隔壁县离的不算太远,但他却从来没去过隔壁县。
杻阳在村子里面的时候就已经看不见车辙印了,他走出了村子,这里只有一条路,于是他便沿着路一直走,杻阳心想:“我去镇山卖木炭的时候走的是一条道,若是去隔壁县的话,走另一条道,或许就能到了。”
杻阳这样想着,于是,他又跑起来,当他来到平日里自己经常走的那个岔路口时,选择了之前没走过的那条道。
一路沿着自己猜测的方向走过去,杻阳不知道自己走的方向对不对,本想找人问,却发现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天已经完全放亮了,晨露混着身上的汗水,把杻阳的衣服浸的湿漉漉的,杻阳脱下了最外边的两件衣服,又把能敞开的衣襟全部敞开,冰凉的寒意轻触着杻阳的身体,让他感受到一股从未体验过的舒适,彻夜未眠的疲惫也被扫去了大半。
杻阳站在路边休息了一会儿,刚准备拿上衣服继续赶路时,忽然听见了前面有马匹的嘶鸣声。
杻阳半蹲下身子,刚才脱下的衣服卷在手上,仔细地听着远处的声音,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不远处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虽然听不真切,却能听出来,说话的人官威很大,另外一个人没什么声音。
马常锋听到队伍后面马匹的嘶鸣声,表情严肃地朝着牵马的士兵走过去,昨晚忽然来的大雪已经让他心里够烦的了,更别提下才了一半忽然又停了,让他有多无语。
马匹是士兵作战最完美的搭档,不管你是骑兵还是步兵,这些都是最基本的要求,现在牵一匹马,都能把马惊着,马常锋对自己手下的表现感到非常失望。
那个士兵看着一脸严肃朝自己走过来的将军,心里打起了鼓,远远地就已经低下了头,害怕的不敢看他。
马常锋走到士兵面前,冷冷地说道:“抬起头来。”
那士兵身体摇晃了两下,想抬头,却又不敢抬头。
马常锋记得这个士兵,他是这次护送任务之前刚被调配到自己这里的,边关近一个月来战事有些吃紧,虽然没有大动作,但一直不停地有骚扰,所以那些个大人们不得不增派部队,拉长战线,这个士兵是新招进来的,本来是要送到边关去的,但因为是新兵,刚结束训练不久,怕在战场上出乱子,所以被塞给了他,让自己先练练他。
马常锋对这件事很头疼,他的部队虽然是为君上运送丹药的,但是每个人都骁勇善战,比那些娃娃菜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他并不想要这个人,所以一直都在找理由送他走。
马常锋又冷冷地说了一声:“抬起头来!”
这一声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充满了威严,士兵身旁的马匹也被吓得低声叫了一下。
那士兵终于抬起了头来,稚嫩的脸上挂满了虚汗,两只眼睛有些六神无主。
马常锋依旧冷冷地俯视着那个士兵:“你有什么事?”
士兵没理解马常锋的话是什么意思,两只眼珠游离地看着他:“报告,没,没事······”
马常锋的嗓门忽然提高:“没事你为什么牵不好你的马?”
士兵被马常锋吓了一跳,弱小的肩膀一颤,戴着的沉重的军盔朝着一边歪下去,支在了肩膀上。
马常锋看到他这幅模样,连训他的兴致都没了,叹了口气,冷冷地抛下一句话后又回到了队伍的最前头去了,“这趟押运完成后,你还是去边关吧。”
士兵虽然知道去边关的坏处,但是眼下,和面对着这个魔鬼一样的将军比起来,去边关似乎更轻松一些。
士兵依然僵硬地站着,虽然心里松了口气,但他不敢在表情上有任何的变化,他怕“背后长眼睛”的将军看到他松懈下来的样子。
军队在马常锋将军的带领下继续开拔。
杻阳已经看到了军队,他悄悄地跟了上去。
这是一支只有三四十人的队伍,马常锋以前是君上身边的贴身护卫,专司保护君上之职,后来因为一直护送丹药的一位将领过于年迈,而马常锋武艺高强,并且深得君上的信任,于是被派去护送丹药,并且升职成为了将军,和其他老将军享受一样的待遇。
这支三四十人的队伍也是马常锋自己挑选出来的,个个都身手矫健,各善其兵,一人能当千万人之勇,所以虽然其他老将军对马常锋的上任都颇有微词,却也从不在明面上表露出来。
杻阳跟着队伍前进,一直到正午时分,都还没走到县镇上。
正午的太阳挂在当空,杻阳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一路的跟踪,杻阳早就已经累的没有了力气,加上他出门的时候身上没有带任何吃的,此刻他已经疲惫到刚一坐下,就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开始睡觉了。
马常锋带着队伍也找了树荫停下休息,他安排了两班人员轮流值守。
杻阳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听见了娘亲在喊自己回家吃饭,但是他心中记得,娘亲的主魂现在正在医馆,神婆正在想办法让主魂回到娘亲身体里,想到这里,神游的杻阳忽然惊醒,但是他找的地方虽然隐蔽,却是个滑坡,他从梦中惊醒,动作一大,自己整个人滚下了坡,撞到一棵树上。
杻阳滚下坡的动静被军队发现,马常锋差了三个人前去捉拿他。
杻阳摔的浑身疼,当他踉跄地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两眼前面开始冒金星了。
三个士兵各自提着自己的佩剑,很容易就找到了杻阳。
杻阳揉着眼睛,刚恢复清醒之后,就看到了一柄锋利的长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别动,此剑吹毛断发,你一动,脑袋可就搬家了。”那个用剑架着自己的士兵威胁着杻阳。
“军官老爷,我,我什么事都没做啊。”杻阳心中害怕至极,他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假扮成其他人的腔调。
“跟我们走。”那个士兵命令着杻阳。
杻阳不敢怠慢,乖顺地朝路上走去,“军官老爷,我还有两件衣服在那边的树下,我可不可以去拿?”
士兵倒也不是不近人情,但他的剑依然没有离开杻阳的脖子:“你只管走你的,我们会去给你拿过来的。”
那士兵说完,另外一个士兵走到杻阳刚才坐着的树下,用剑鞘挑起了杻阳的两件破衣服。
士兵押着杻阳来到了马常锋的面前。
马常锋挥一挥手,三个士兵放开了杻阳,收起了手里的剑。
马常锋上下打量了一遍杻阳,看着他面善的样子,笑着问道:“你躲在那里干什么?”
杻阳是第一次见到军队,马常锋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气势也让杻阳感觉到一股恐惧:“回禀将军,小人是昨晚连夜赶路,太累了,所以在那边的树下睡着了。”
马常锋看着杻阳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是将军?”
杻阳心里一惊,忙低头作揖,回答道:“小人不知道。”
“你不知道?”
杻阳不敢抬头,“小人确实不知道···”
马常锋见过很多百姓,不管是年纪大的还是年纪小的,见到自己都清一色的喊自己将军,一开始他还有些得意,但次数多了,也便麻木了:“看你年纪也不大,你为什么会在树下面睡觉?”
杻阳还是低着头,回答道:“回禀将军,小人母亲昨夜突然发病,请了大夫忙活了一宿,等天刚亮的时候送走了大夫,才想起来今天要去主顾家收卖炭的钱,这才匆匆忙忙出门,可是身上也没带任何吃的,又感疲倦,这才在树下睡着了,不想惊动了将军。”
马常锋怀疑地看着杻阳,“免礼。”
杻阳放下手,但还是不敢看马常锋。
马常锋左右挪动着,想正面瞧瞧杻阳,但他往左挪,杻阳就往右避开他,来回了三四次:“你为何不看我?”
杻阳低头道:“小人不敢,将军在上,小人不敢与将军对视。”
马常锋又道:“你说你去收卖炭的钱,可有证据?”、
杻阳庆幸自己身上带着那个老主顾给的字据,便上下摸索,却发现没有,心中正惊讶时,才想起来,字据放在了那两件外衣里,“将军,那字据在外衣里面。”
杻阳看向拿着自己外衣的那个士兵,马常锋示意那士兵在杻阳的外衣里翻找。
士兵刚翻了两个口袋,就找出了一张字据。
马常锋看过字据后,把字据拍在了杻阳的胸口上:“你走吧,我们这里是执行任务的部队,你不能靠的太近了。”
杻阳鞠躬点头,在看着军队走出自己的视线之后,才算松了一口气。
队伍走出后,杻阳顺着他们的方向跟了上去,一直到快傍晚的时候,才到了隔壁的县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