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老女人的声音传了进来,屋内的人还没见到身影,就已经知道,来的就是那个神婆。
神婆的嗓音尖锐,虽然听上去有些苍老,但依旧穿过了沉寂的庭院,就连门口站着的那个精壮男子都皱起了眉头。
“等一下!哎哟,小屁孩怎么跑这么快呢!”神婆终于出现在了门口,她身上的穿着有些破烂,像是把能裹上的布条也都挂在了身上,脏兮兮的辫子白发里夹着黑发,“哎哟,把我给累死了。”
丘大夫有些不情愿地嘟哝了一句:“她怎么跟过来了?”
神婆虽然年纪大了些,但腿脚却十分麻利,她刚一跳进庭院,眨眼间就来到了问诊房间的门口,“哎哟,你这个汉子,让开点啊,别在门口杵着了,你火气这么旺盛的一个门神站在这里,还怎么把魂给找回来啊,起开起开。”
这时候,丹医生也晃晃悠悠的从内屋走了出来,冲着壮汉说道:“你进屋里来歇着吧。”
丘大夫走到神婆跟前,没好气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神婆也不让着他,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指着丘大夫说道:“怎么?我就不能来吗?你这里是什么皇宫大院啊?”
丘大夫瞪了神婆一眼,愤愤地回怼着:“我这里是医馆,是治病救人的,不是糊弄人的,这都是人命关天的事。”
神婆绕过丘大夫,走到桌案边上,自顾自地倒着茶水:“嘁,还人命关天,就你那点本事,看个小感冒什么的倒是还能糊弄过去,这种事,你还是一边待着去吧。”
丘大夫被神婆气的,两步冲到桌案边,一手夺过神婆手里的茶壶,“这是我的茶水,不给你喝!”
神婆动作却更快,手一缩,就躲过了丘大夫,还不忘再往前送一下,挑逗一下丘大夫:“诶,你抓不着,喝你点水怎么了,小气吧啦的劲,活该你这么大岁数了,还讨不到媳妇,脾气臭的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
“你···!”丘大夫被神婆气的说不出话来。
杻阳和张老酒不知道两个人为什么一见面就吵了起来,但看着丘大夫这么生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他们,站在内门口的丹医生倒是一直笑嘻嘻地看着斗嘴的两个人,直到神婆喝下给自己倒好的茶水后,才开口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先别吵了,你这茶也喝了,吃人的嘴软,快进来看看吧。”
神婆有些不屑地瞟了一眼丘大夫,进屋前还不忘数落他一通:“学学你师兄吧,没点眼力见,别跟进来,我看见你就烦。”
杻阳看着眼前的三个人,愣是没弄明白他们在干什么,急切地上前问道:“请问?”
神婆刚走出去两步又停住了,转身看着杻阳,笑呵呵地道:“什么事呀小伙子?”
杻阳不忘礼数,微微鞠躬,问道:“请问,我娘亲,额······”
杻阳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其实他想问的是,自己娘亲治病跟神婆有什么关系,但是这样问却很不礼貌,所以才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开口。
神婆明白杻阳的意思,笑呵呵地转身朝着内屋走去,只是留下一句话,“问那个没用的大夫吧。”
杻阳和张老酒都好奇地回头看着丘大夫。
丘大夫这时候已经被气的不想说话了,他愤怒地走到长条凳旁坐下,想要给自己倒水,但忽然想起来这大公碗刚刚被神婆用过,便呼唤着小徒弟,让他把碗拿去洗了。
杻阳看着丘大夫,走上前去,但是被张老酒拦住了。
张老酒拦住杻阳,示意他不要上前,让自己来问:“老丘啊,我家老婆子,现在怎么样了啊?神婆来这里干什么?”
丘大夫似乎也不是真的生气,对着张老酒和杻阳说道:“我和那神婆曾经也是同门,都是跟着师父学医的,可是后来她却跑去做了神婆,今晚她过来,想必张婶的问题,不单单是行针施药能解决的。”
杻阳惊讶道:“啊?难道说······”
丘大夫点了点头:“只要是她来了,基本上就都跟那个脱不了多少关系了。”
张老酒却急着说道:“但是,要是真的跟那些有关的话,不是得去找瞎子吗?”
丘大夫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哎呀,那瞎子是个算命的,算的也不准,他哪里懂这些。”
丘大夫刚说完,神婆的声音又在屋内响起:“哎哟,看来你还是懂点行的嘛。”
丘大夫抬头看着神婆,嗔怒道:“你怎么出来了?”
神婆没理会他,对着杻阳和其他人说道:“你们都进来吧,大个子你也进来。”众人正要起身进屋,神婆忽然指着丘大夫说道,“你不准进!”
“为什么!这是我的诊室!”
神婆不屑地瞪了他一眼:“我看你不舒服,别进来啊。”
众人都进了内屋,只有丘大夫一人被留在了外边,他趴在门口,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杻阳和张老酒总算是进来了房间里,看到了张婶。
张婶躺在床上,身上的各个穴位处还插着银针,头顶上也七七八八地插满了针,她的脸色很不好,没有一点生气,呼吸也很微弱,胸口都看不到起伏,床榻的枕头边里外各放着两包药草,散发出浓浓的草药的味道。
杻阳看到自己娘亲这副模样,眼泪止不住地要掉下来,却被神婆喝住:“不要哭!”
杻阳使劲收住了眼泪,声音颤抖地问神婆:“现在怎么办?怎么才能让我娘醒过来?”
神婆走到张婶的床边,面对着众人,说道:“张氏现在丢了主魂,刚才丹医生行针施药替张氏镇住了其他魂魄,但是主魂还游离在外,现在我们得去把主魂找回来。”
张老酒问道:“那主魂怎么找?”
神婆说道:“你们每个人提一盏灯笼,我这里有一道符,都给你们的灯笼贴上,你们提着灯笼,去张氏平日里经常去的地方找,最好是每天都去的地方,大个子,你就站在门口,那个大门口,你来当门神,替张氏镇魂。”
杻阳虽然不懂神婆说的东西,但他偶尔看的闲书上也有招魂一说,便犹豫着问道:“不用招魂幡吗?”
神婆看了杻阳一眼,摇摇头:“不用,那是老道用的,我这里不用那个,有这就够了。”
神婆说完,又补充道:“就你们爷俩吗?其他还有谁去找?”
房间里的人互相看了看,壮汉要充当门神,丹医生年纪大走路不方便,小徒弟被丘大夫差去洗碗,估计是怕自己师父火气大,就没回来了,神婆看了看门口,烛光摇曳下,丘大夫的影子投射在门口的墙上。
神婆抬高了嗓子,装作正常说话的模样:“你们父子两个,去做三提灯笼,这里有三道符,都贴上,一会儿你们三个人出门去找张氏的主魂。”
丘大夫趴在门口听得清楚神婆说的话,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正在猜她是不是跟自己说话,神婆却忽然出现在了门口,把他吓了一跳,“别搞砸了!”
丘大夫被吓的连连后退,看着内屋的人都从里面走出来。
杻阳和张老酒找来了三盏灯笼,又分别在灯笼上贴上了一道符,点亮灯笼后,神婆忽然拦住他们,匆匆跑进内屋,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三根头发,“把这个缠好。”
神婆把从张婶头上拔下来的头发缠到三个人的大拇指上,又把大拇指跟灯笼的提手绑在一起,这之后才放三人出门。
杻阳问道:“那我们怎么才知道我娘亲的主魂有没有找回来呢?”
神婆表情严肃,很认真地对着三人叮嘱道:“如果灯笼灭了,说明主魂不在,但是千万不能再点亮灯笼了,灭了就马上回来,如果你们手指头上的头发缠地紧了,那说明主魂就在那里,你们就一路喊一路往这里走,记住,要走一大步,三小步。”
丘大夫却问道:“怎么走一大步,三小步?”
神婆用力地拍打了一下丘大夫的脑袋,愤愤地说道:“就是跨一大步,然后再跟上三小步,你个小脚男人!”
丘大夫被神婆奚落了一句,本想回嘴,却被神婆又抢去了话头。
神婆又摆出了严肃的表情:“记住了,现在三更已过,一定要在天亮之前找到张氏的主魂,快点去!”
杻阳走出去一步,又转身问道:“那我们能不能看得见娘亲的魂魄呢?”
神婆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回答道:“看你个头啊看,肉眼凡胎怎么可能看得到,还不快去!”
三个人急急忙忙跑出了庭院。
杻阳年纪轻,走在最前面,“我们要去哪里找?”
张老酒说道:“我在山下砍树,你娘每天都会给我来送饭,我去山下找找,你就去家里找,平日你在家待的时间多,况且这大半夜,山里的路不好走,你也不熟悉。”
丘大夫也跟着说道:“那我就去集市找找,平日里我也经常看到你娘会在集市买菜,其他地方你娘也不太可能每天都去了。”
杻阳点着头,冲着两人说道:“好,那我先去,我跑得快,先回家去找。”
三个人分别朝着各自的方向跑去。
杻阳年纪最轻,跑的最快,他跑回了家,家门口的路上还有刚才他遇到的车夫留下来的车辙印,但是此刻的雪却停了,没有像车夫说的那样会下一整夜。
杻阳在篱笆外停了一会儿,嘴里喊着“娘亲”,他认真的感受着自己的大拇指上头发的变化,却没有任何异样,于是又跑到院子里,他平日里会在这里写字读书,娘亲做完家务就会在自己身边坐下,听他读书。
杻阳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一直不停地在喊着自己的娘亲,声音由低到高,但还是没有感觉到手上的头发有箍紧的迹象。
杻阳不打算再在院子里转悠,于是便准备进到家里去找。
王丫丈夫也听到了杻阳的喊声,打开了门探出脑袋,小声问道:“杻阳,杻阳!”
杻阳听见了响动,透过黑暗看到了王丫丈夫的脑袋:“王大哥。”
王丫丈夫稍稍拔高了一点声音:“张婶怎么样了?”
杻阳冲着他摆摆手,回答道:“明天再说!”
王丫丈夫见杻阳不再理会自己,提着灯笼,打开了门走了进去,心想这大半夜的,搞的有些瘆人,便又把头缩了进去,关上门准备回去睡大觉去了。
杻阳回到家里,也没点灯,就这么提着灯笼,又在家里喊了起来。
他在厨房里转了几圈后,又去张老酒的房间里找,可找了大半天,大拇指上的头发依然丝毫没有收紧的意思。
杻阳又看向了手里的灯笼,幸好灯笼没有熄灭,于是他打算重新回到院子里,再找一遍,就在他走出父母的房间时,忽然听到了隔壁王大哥家传出了惊叫声。
这声音一听就不对劲,杻阳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却又听见了王丫丈夫的叫喊声:“杻阳!杻阳!”
杻阳听不太真切,他跑出门,才听清楚确实是在喊自己。
“怎么了!”杻阳也跟着有点着急了。
王丫抱着孩子跑了出来,王丫丈夫随后也跑出了屋子。
“王大哥,怎么了?”杻阳走到两家人家相隔的篱笆旁。
王丫丈夫一脸惊慌的模样,指着自己家里,对杻阳说道:“是,是,是你娘亲···”
杻阳一听,急忙跳过篱笆,冲进了王大哥的家里。
杻阳一进去,就看到自己娘亲的主魂,闪着幽幽的蓝白光芒,正在厨房里“忙活”。
杻阳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内,他感觉到了手上头发收紧的力道,他打算按照神婆说的,一大步三小步地往回走,但是让他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杻阳刚走到离主魂不远的地方,主魂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杻阳,杻阳心中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娘亲的主魂居然逃走了,没入了墙里,再也找不到了,杻阳手里的灯笼也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