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酒不知不觉睡着了。
月亮已经不见了,但太阳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升起来,漫天的黑暗。
张老酒昨晚太累了,他醒过来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人在哪里,但手上实实在在的温度,让他一下子便回过神来,忘记了身上残留的疲惫。
“杻阳呀,杻阳哟,你还在睡呀,哎哟,嘿嘿嘿,你个小瞌睡虫,天都快亮了。”张老酒说着,朝天上看去,似乎是在表演给杻阳看。
天上一片漆黑,月亮不在,星星倒是有很多。
“这怎么还没天亮呢?”张老酒疑惑地望着天上。
杻阳山脚下的村庄,张老酒的妻子张婶见自己丈夫一天一夜都没回来,心里着急,本想着等天亮了,去找找同村的人问问,看自己丈夫是不是晚上在哪家喝大了,就睡下了。但是她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天亮。
“张婶,你也起来啦?”隔壁的王丫是上个月刚嫁过来的,才十六岁,看上去一脸的稚嫩。
“昂,起来了。”张婶正看着天上,手里在掐着时辰,但怎么算也算不准。
“张婶?”王丫的手上拿着个脏兮兮的荷包,看样子是要出去赶早市。
“诶?什么事孩子?”张婶算不准时辰,也没听见公鸡打鸣,准备回家去点个灯笼,出门找丈夫去。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王丫平日里只会看太阳,也不会推算时辰,天放亮了就起床去早市,然后回来做早饭,要是醒得早,天还没亮,那就在床上翻个个,再眯会儿。今天这太阳也没有,她已经在床上眯了会儿了,身边的丈夫也醒了,她怕再不起床,早市就收摊了。
张婶皱着眉头,“哎,我也不知道呀,这平日里的这个时候,应该是天亮了的,今天怎么就邪了门了,太阳还不出来。”
“是呀,我也觉得纳闷了呢,我都睡不着了,就怕耽误了时辰,赶不上早市。”王丫说话的时候,低着头,不敢看张婶。
“早市我估摸着应该已经开了吧,我也不是很会算时辰,不过早市平常天不亮就开了,你赶紧去吧,哎,等等,天还黑着呢,你回去点个灯笼再出门。”
王丫听了张婶的话,心里着急,才跑出去两步,就又被张婶拖了回来。
张婶拉着王丫:“你着什么急呀,误了早市,还有午市呢,快回去点个灯笼再出门,天黑不好走路。”
王丫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答着:“诶,谢谢张婶。”
“谢什么呀,快去吧,出门慢着点。”张婶看着王丫小跑着进了屋,想起自己年轻那会儿,也和她一样,刚嫁了人,生怕做错事。
神明教的弟子们早早地就已经起床,在列好队后开始了晨练,按平日里的推算,待晨练结束后,天应该亮了,但今天,所有人都晨练完了,天还没亮,众人都觉得奇怪。
神明教的主峰叫做长青峰,名字很简朴,但却高耸入云,主峰顶上的宫殿也和这主峰的名字一样简朴,只有三间房间,甚至这宫殿都没有名字,也没有任何可以通上去的路,而在这里住着的,是神明教的教主掌门,万古长风。
万古长风站在殿外,他的面前就是万丈悬崖,周身弥漫着云霭。
万古长风看着漆黑的天空,两条雪白的眉毛皱在一起,他环顾了四周好久,忽然闭上眼睛,想尝试探寻引起这天地异象的根源,但探寻了好久,除了教派中能力千差万别的各脉弟子之外,就只有神明教山下散落住着的几个村庄里的人了。
大长老冰云霄从万丈谷底飞升上来,跪在万古长风跟前。
冰云霄:“教主圣安。”
万古长风:“起来吧。”
冰云霄站起来,侧了一下身子,站在万古长风身旁:“天现异象,师父,徒儿修为太浅,查不出发生了什么。”
万古长风没有做声,他捋着长髯,望着远处的天空,过了好久,才悠悠的开口说道:“莫说你了,就连老夫,也只是感觉到了不对劲而已,查探不出这天地间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冰云霄退后一步,弯腰作揖道:“师父······”
万古长风摆摆手,示意冰云霄起身:“日不升,云不开,月无踪,群星耀,天现异象,风起,动万妖。”
冰云霄不解:“师父,这是何意?”
万里长风终于不再看着远处黑漆漆的天空了,他转身朝着屋里走去。
冰云霄跟在他身后,一同进了屋内。
南帝之国的皇城与神明教虽有万里之隔,但却附属于神明教。在南帝之国的都城内,大学士吕恒庸坐在自家院子的凉亭里,看着天上发呆,八角凉亭里,点了四盏灯笼,整个院子,就这里最亮堂。
凉亭外,有脚步声慢悠悠地走过来,吕恒庸听到这声音,心中一喜,循着声音望去,却见一个两鬓花白的中年男子,双手后负,眼睑微合,看着脚下,正悠哉地朝着凉亭的方向走来。
大学士吕恒庸恭敬地站起身来,他明显有些心急,忘记了平日里对待来者的礼数,只是言语中还有些尊重:“先生,您来了?”
来者没有理睬他,径自坐在吕恒庸刚才坐着的位置上,伸手去拿石台上的酒壶。
吕恒庸见先生坐下,急忙跨一步上前,抢起酒壶,要为先生斟酒,却不曾想,被先生拍了一下手背,他只好收回手,重新退回一步,恭敬地等着先生先开口。
先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随后又为吕恒庸倒了一杯,放下酒壶后,抬眼看了看他,慢悠悠地开口道:“坐。”
吕恒庸双手作揖,低着头,在石凳上坐下,看见先生端起酒杯,他才小心地跟着端起酒杯,与先生一同饮下。
先生饮下酒后才又开口说话:“天现异象。”
吕恒庸急忙探身上前,胸口抵着石台,问道:“天现异象,先生可知是何缘故?”
先生不急不慢地拿起酒壶,又给二人倒上一杯酒,说道:“天现异象,日夜颠倒。”
先生说罢,抬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吕恒庸低头思考着先生的话,越是心急,他便越是头脑发昏:“日夜颠倒?先生的意思,莫非是风云有变?!”
先生没有回答,伸手又去拿酒壶。
吕恒庸两眼盯着酒壶,想要阻止先生倒酒,但又不敢,只能皱着眉,一脸无辜的看着先生酒杯里又倒满了酒。
先生举起酒杯:“日夜颠倒,风云变否?”先生说完,并没有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他看着吕恒庸,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
吕恒庸望着先生,心中揣测着先生的话,忽然眉舒颜展,也举起了酒杯,笑道:“风云变否,皆在酒中。”
先生笑了,吕恒庸也笑了,两人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张老酒算了算时辰,这也该日上三竿了,却为何还不见太阳出来。
张老酒把杻阳抱在手里,再这样等下去不行,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回家了,家中的妻子肯定焦急万分,他现在必须想办法回去。
走出山洞,又从倒下的树上爬过了湖,张老酒努力回忆自己是从哪来的,他摸索着,扎进了茂密的山林中。
张老酒跟着鹿蜀来的时候,并没有做记号,他以为鹿蜀把他从虎口中救下,接下来会带他离开,此种神物,应该是不会希望有人在自己的地盘。
张老酒凭着记忆,找了几个方向,发觉不对后,又重新调整,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走回到遇见鹿蜀的那个小山坡。
虽然找到了这条路,但张老酒原本在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迷了路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走,
张老酒爬上小山坡,环顾四周,黑暗笼罩下的树林深邃的可怕,何况这里有老虎出没,张老酒不敢多待,哪怕是走错了,凭他多年打猎的经验,多试几次,肯定能走出去。
张老酒抬着两条废腿,吭哧吭哧地往前走,一边走,他一路做标记,来回又试了多次,还是没找到熟悉的方向。
张老酒实在累得不行,他撑着一棵树,习惯性地在腰间摸索,但酒壶被鹿蜀踩破了,他只后悔之前怎么没有一口全喝了,还剩下的酒洒在了山洞里,太可惜了。
张老酒靠在树上休息,杻阳被他系在了自己的怀里,他看着这个孩子,居然还在睡。
“小懒虫,杻阳是个小懒虫,嘿嘿嘿,还在睡哦······”张老酒逗着杻阳,没有发觉身边的草丛里,有东西在接近。
“杻阳睡哦,睡醒了我们就到家啦,宝宝睡醒了要叫我爹哦,叫······”张老酒总算是感觉到了危险,但为时已晚,草丛里的是一只老虎,张老酒肯定,这只就是刚才被鹿蜀赶跑的那只老虎。
老虎慢慢朝着张老酒靠近,张老酒现在身上没有任何防身的东西,弓和箭被他扔在了山洞里,用来做记号的石头片也是从地上随便捡的。
张老酒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黑影,一手横档在胸前,另一只手捂住杻阳,不敢动弹。
张老酒背后的草丛里忽然传出响动来,他心中大喜,想着是鹿蜀又来救他了,但当他回头瞧过去时,却发现又是一只老虎,这只老虎的体型要比面前的那只老虎大,正站在张老酒的背后,一动不动。
两只老虎似乎是在观察四周的情况,两虎一人僵持了一会儿,张老酒不再像之前那样惊慌,他镇定了很多,心里猜测,这两只老虎是不是在忌惮鹿蜀,生怕鹿蜀就在附近,所以才这么久都没敢扑过来。
张老酒直了直身子,两只老虎同时冲着他微微俯下身子,摆出攻击的姿态。
张老酒做了一个决定,他打算昂首挺胸地走过去。
两只老虎确实对他有忌惮。
张老酒紧张地迈开了步子,极力保持着平静,朝着自己之前没有尝试过的方向走去。
两只老虎居然真的就任由他这么朝前走,但是身后的那只老虎试探地发出了低沉的吼叫声。
杻阳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的接近,老虎发出的低吼声吵醒了他,杻阳开始在襁褓中变得不安起来,啼哭声就要难以掩盖地响起来了。
张老酒心想,这下糟了,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
两只老虎捕猎无数,看着张老酒露出了胆怯之姿,意识到是时候发动进攻了。
身后的老虎再次发出了咆哮声,声音响彻山谷。
张老酒来不及看周围的情况,他心中大致知道两只老虎的位置,随着这一声咆哮,他抬起虚弱的腿,以自己能够跑出的最快速度往前跑去。
两只老虎见时机成熟,分别从各自的方向腾空跃起,只一跃,就跳到了张老酒的身边。
张老酒顾不上看身后的老虎,只管往前跑,但这漆黑的夜,崎岖的路,张老酒一个踉跄,直直地朝着前面摔去,他担心怀里的杻阳,在倒地的一瞬间,使出全身的力气,用两只胳膊支撑着地面。
两只老虎停在张老酒面前,玩味地朝着他逼近。
张老酒的左边胳膊传来剧烈的疼痛,他猜想自己这条胳膊可能断了。他翻过身来,看着两只朝自己逼近的老虎,也没了其他念想,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刚得的儿子,现在就要双双命丧虎口了。
张老酒闭起了眼睛,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捂住杻阳,准备接受自己的命运。
两只老虎终于朝着张老酒扑过去,发动了最后的攻击。
但,两只老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开了。
两只老虎仰面摔在很远的地方,扑棱着站立起来,准备发动第二轮的进攻。
两只老虎朝着张老酒恶狠狠地扑过去。
张老酒怀里的杻阳被吵醒了,他终于哭了起来,这哭声不仅响彻山谷,整座杻阳山的生灵百兽听了都胆颤,声音比鹿蜀发出的嚎叫更加震心魄,聂魂灵。
张老酒的耳朵再次受到了万剑般的穿刺,他这次却是痛苦地晕了过去。
无边的天际,漆黑的天际,一团七彩之光幽幽出现在杻阳山的群山之间,随后又缓缓地朝着夜空升上去,穿越云层,消失在无边宇宙。
太阳,终于从东方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