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进坤乃是庶出,打小不太受康家人待见,康老爷子虽是商贾,却也有点书生儒气,讲究的是严父孝子,平日里总板着个脸,时不时的抓住儿子的错处便是一顿打骂,无论是康进乾还是康进坤,日常见了自家老子没有不胆战心惊的,唯恐行错一步。今日里康进坤听了老爷子的赞赏,真个是泪流满面啊!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喜悦!好在康进坤知道场合不对,只得极力压制住内心的狂喜,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肤浅。康老爷子吹了吹杯中茶叶,抿了一口,对着康进坤说道:“坐吧,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然后转头吩咐一直在一旁做隐形人的官家,出去好生把住院门,没有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半步,官家应了一声,略一躬身,便出去行事了。待得四周之人都清理干净了,康老爷子方才开口道:“原想着咱们康家以后要靠你大哥撑着了,却不想他也是个眼皮子浅,肚子里都是草包的货,这些年来文不成武不就,康家断不能交到他手里了,老二,今儿我就把话挑明了,将来咱康家就指望你了”。听了这话,康进坤反而冷静下来,正要张口说话,却被康老爷子挥手制止,只听他说道:“且不去管你大哥,你这些年的历练,我都看在眼力,虽然行事谨慎了些,做事却也踏实,不急功近利,不轻易冒进,正是现在康家所需要的,咱们家现在就是要稳字当头,你可记住了?”,康进坤点头称是。略微一沉吟,康老爷子继续说道:“同苏贞家合作的事情,你能看到“千金买马骨”和“皇上的赏识”这两点,也说明你用心思虑过此事,看的也算透彻,不过这也不是我非上赶着与他们合作的必须,儿啊,你想过没有,当今皇上御极已近五十载,算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帝王了,皇上最担心也最着急的事情的还是这继位人人选的事儿,原本太子复立,我寻思着皇上应会选太子作为继位人。可是在京这段时间,我心里始终觉得不太对”。康进坤听了,心里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老爷子为何忽然和自己说这些,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康老爷子说下去,“直到皇上给苏贞家赐婚,我在察觉的这不对劲儿地方,太子手里能用的人无非两个,一个十三阿哥,一个四阿哥,这哥俩一武一文,算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可前段时太子复立,皇上却没有起复十三阿哥,算是废了太子的一条臂膀,其实也是皇上防着太子势力过大,也是皇上故意为之”。听到这里,康进坤有点明白老爷子的意思了,顺着康老爷子的话说道:“也就是说皇上也在防着太子?怕他权势过大会危及皇权?可为何有将四阿哥家的大哥哥指给苏贞家呢?世人皆知苏贞家可是武勋世家,势力遍布军中,这不是变相的将军权有交到太子手里了么?普天下都知道,四阿哥是太子一党的”。
康老爷子听了这话,呵呵一笑,说道:“这就是皇上高明的地方,四阿哥是太子一党不假,和苏贞家结为姻亲也不假,可并不代表苏贞家就是太子一党啊!而且你不觉得现今四阿哥掌握的权利有些过大么?四阿哥理政的能力自不必说了,现而今再与苏贞家联姻,可以说文武齐备了。反观太子呢,除了依靠四阿哥之外,能够为其所用的人,也不过是东宫的几个属官罢了。这正是臣大而君小局面,太子心里会没有猜忌?四阿哥又真的甘心屈居太子之下?”
康进坤听了后,心里倒吸一口冷气,有些犹豫的说道:“父亲,儿子记得当初皇上提议复立太子的时候,苏贞家是第一个上表拥护的吧?这难道不能说明苏贞家是站在太子一头的么?”
康老爷子点点头,笑着说道:“你能看到这一点着实不易,不过你应该没有看过苏贞家递上的奏表吧?”,康进坤点点头,表示确实没看过苏贞家的奏表,心说:我一个商人,平日里关心朝政干嘛?似是看穿了自家儿子的想法,康老爷子教训道:“在商言商,可朝局变动关系天下,商人要想走的稳,走的远,就要时刻关注朝局的变化,否则跟不上形势的变化,迟早要吃苦头的”,康进坤听了,赶紧承认错误,表示今后一定会时刻关注朝局。听了这话,康老爷子方才略微满意点点头,然后说道:“我前几天将苏贞家的奏表副本看了几遍,才发现其中的奥妙,人家苏贞家可没说过支持太子,通篇都是在说支持皇帝陛下的决定。听听,坚决拥护皇帝陛下的决定,这其中意思陛下能看不出来?而且我总觉的皇上突然让四阿哥和苏贞家联姻,有那么点有意扶持四阿哥出来争夺储君的意思。”
最后这话着实把康进坤吓着了,手都有些发抖,好在他还算机灵,赶紧往四周擦看,发现四下无人方才暗中松了一口气。康老爷子见了他怂包样子,冷笑一声道:“没出息的东西,这就把你吓住了?往日里你也没少干黑心烂肺的事儿,也没见你眨下眼”。康进坤见着自家老爷子发怒,心中一颤,两腿情不自禁的抖动起来,膝盖便有些软,正要跪下请罪,结果被老爷子拿眼珠子一瞪,身体便一下僵住了。康老爷子眉头一皱,无奈暗叹一声,心说:怂包就怂包吧,总比出头椽子强点。
挥挥手,让自家老二坐好,康老爷子抿了抿嘴说道:“不管咱们康家多有钱,终究只是皇家的奴才罢了,可奴才的命也是命,终归咱们还是要争一争,总比慢慢被人割肉放血吃掉要强吧?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正好趁这次机会,索性将历年积存的银子全花出去,嘿嘿,我倒要看看,咱康家倒不倒的了?”,过了半晌,又转头问道:“我让你清查银库的账目,你都清理明白了吧?说说吧!”,康进坤这回子也回过神来,欠欠身回道:“五天前账目和库存就核对完了,咱们山西老家的银库里总计存银三百五十二万一千三百五十两,金三万八千七百两,另外还有金沙五千两。各地商号的账目和库存昨儿也核验完了,除掉维持运转的银子和备用银子,随时可以抽出动用的计有银一百八十三万三千五百两,另外...另外...另外各地零散欠咱们康家的银子还有八十二万两没有收回,父亲如果认为有必要的话,儿子保证年底前都能收回来。”
康老爷子听了,摆摆手说道:“借出去银子暂时不用急着收回,各地商号的银子也暂时不动,咱们山西老家银库里银子分批起出来,找可靠的悄悄解到京城来,金子先不动了,记住一定要保密,不能给让外人知道这事”。
康进坤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说道:“家里人也要瞒着么?父亲你也知道,山西老家里银库钥匙大哥那里也有一把,我怕到时候他会......”
康老爷子呵呵一笑,然后阴沉沉地说道:“家里人也不能说,一样要瞒着。就是你媳妇那里,也不能漏半个字,若这事有半个字传到我耳朵里,莫怪我无情。你大哥那里我自会去说,至于族内的宗亲,想来他们也不敢过问,有敢出头炸刺的,我自然会让人好生处理的,你莫要操心。”
康进坤听了心里一禀,知道自家老爷子已经下了决心了,不敢再多说半个字,悄默声地行了一礼,躬身退下去操办了。书房里只剩下康老爷子,只见他冷冷一笑,暗自说道:“既然你们皇家要拿我康家开刀,想要钝刀子割肉,放干我康家的血,就莫怪咱翻脸无情,到底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哼哼!没有我们康家帮忙,你爱新觉罗家还在关外喝风饮雪呢,岂能入得了中原?当得了皇帝?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哼哼!”
靖襄侯府,后花园子里,苏贞百里懒洋洋的躺在藤椅上,经过一夜休息,酒劲总算过去了,不过苏贞百里身上依旧绵软无力,早上让医生给看了下,说是酒后吹风着了凉,喝上两副发汗的药,休息两天就没事了。原本春柳让苏贞百里在床上躺着休息的,不过他嫌弃屋里太闷,便让人搬了把藤椅放在后花园里,自个躺在树荫下面歇着,旁边放了个高茶几,春柳秋月两人前后一阵子忙乎,洗了好些水果,又准备了热水茶叶等,又让厨子准备了糕点干果等,满满的摆了一桌子才罢休,看的苏贞百里一阵无语,心说真拿自个儿当病人照顾了!
躺在藤椅上,苏贞百里还在琢磨康家的事。依着前世的历史轨迹,如今的康家正处于鼎盛时期,据康家家谱和地方志记载,从康熙末期到雍正在位期间,康家的生意遍布西北,华北,东北等处,甚至渗入到了江南一带,当地巨富商贾也不得不避其锋芒。以两淮盐场产食盐为例,顺治到康熙前中期,两淮盐场的全部产量都掌握在扬州盐商手里,或说掌握在徽商手里。但到了康熙四十年以后,以康家为首的晋商开始蚕食两淮盐场,至雍正初年,康家已拥有了两淮盐场食盐产量的两成,并在扬州耗费巨资修建了著名的康园,显赫一时。而且康氏是大粮商,当时在北京,由于是京畿要地,四方辐辏,买米糊口之人倍繁于他省,而北京资本最大,规模最大的粮店就是康家在正阳门外开设的粮店。在原籍平阳府,康家“仓廪多至数千“,藏有米粮万石。再次,康家是一个资本雄厚的典当商,传说当年,康家为了挤垮当地另一家当铺,连续三个月拿出90尊金罗汉到这家当铺去典当,每尊典银1000两。这家当铺人慌了,问典当人,何以有这么多金罗汉,来人说:“我家主人有金罗汉500尊,现在还410尊等着典当呢!“这家当铺只好让康家将90尊金罗汉赎回,自己关闭当铺远走他乡去了。此外,康氏在原籍平阳还拥有大量田宅和储粮,号称“宅第连云,宛如世家“,“上有老苍天,下有亢百万,三年不下雨,陈粮有万石“。据估算,鼎盛时期,康家仅山西老家里窖藏存银就有五百万两,即便到了乾隆年间,康家衰败之时,为了缴纳罚金,康家一次性从窖藏中便拿出了六十五万两银子,抵得上山西藩库一年的进项了。作为内务府隶属的数一数二的皇商,康家缴纳的进项一度占据内务府收入的二成,以至于康熙,雍正甚至乾隆皇帝,多次给康家赐字题匾以示奖励。不过成皇商,败也皇商,到了乾隆初年康家已有败迹,随着雍正登基,逐步加强皇权,削弱地方大族和豪绅势力,同时加强了中央财政的权威和控制力,康家的好日子也走到了尽头,乾隆十五年康家从内务府九大皇商中除名,到了乾隆三十三年,便连皇商的名分也被内务府革除,彻底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康家衰败的源头便是内务府将贩铜职权授予康家,从康家当家老爷子急急忙忙的进京找苏贞百里合作来看,康家非常清楚的知道这事的利弊和影响,剩下的就看康家到底有多大魄力和智慧来破局了。想到这里,苏贞百里忽然有些明悟,康家老爷子也算是一代枭雄,昨天能如此卑躬屈膝的可以巴结自己,未必没有拿自己当挡箭牌的意思,不过更多的还是想要千金买马骨之意——我康家都主动降低姿态了,难道你苏贞百里还好意思计较股份的多少?想到这里,苏贞百里心中不免有些钦佩康家老爷子了,果然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单这份不惜折辱攀附的厚脸皮就比自己强不少,可笑自己昨天在路上还有些洋洋得意呢!要时时反省自己才行,不然哪天被人下了套都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