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贞百里到了饭厅,却发现全家人俱在,便连平日里不见踪影的两个妹妹,都已规规矩矩坐在餐桌旁等着自己了。见此情形,脸上便有些发烫,忙忙找到座位坐下。刚坐定,便听外面叫了一声开饭,丫鬟仆人们便捧着各种饭菜进来摆桌,阿克敦举箸说了声吃吧,众人动起来筷子。虽说是勋贵之家,因着是旗人,又是武将府邸,便没有了吃饭时“食不语”的规矩,一大家子虽然分成三桌,却都是边吃边聊,只都刻意压着声音,不显得过分喧哗罢了。
用罢午饭,撤了碗碟,几位姨娘并两个妹子回了内院。阿克敦略一点头,起身带着随从回了衙门。厅里便只剩了苏贞百里与自家嫂子二人,下人都退到了厅外。两人略一对视,彼此打量了一番,随即闲话起来。自家这位嫂子去年迎娶进门,正红旗钮祜禄族,正儿八经的名门之后,细算起来乃是本朝孝昭仁皇后的侄孙女,妥妥的帝后血脉,出身与教养没得说,管家的手段更是了得。自打进了侯府,上上下下就没有不喜欢她的,也没有不惧怕她的。便连大哥这样傲气的人,亦被收拾的服服帖帖。不过一年光景,整个府里已是唯大奶奶之命是从了。只是叔嫂二人的关系却不很好,在本主的记忆中,以前苏贞百里与大哥关系极好,可谓是形影不离。自从嫂子过来后,自己与大哥相处的时间便短了许多,这让从小依赖大哥的苏贞百里心中不忿,又是年少叛逆,连带着便将这位嫂子也恨上了。嫂子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看出苏贞百里的不满,却也不愿意低声下气的来安抚,所以二人极少相处,一年多时间里,交谈的话甚少,而今二人单独相处,这面子上多少都有些讪讪。
现今,苏贞百里更看重的是自家嫂子理财的本事。嫂子进门不过一年的光景,除却亏欠国库的三万多两银子,整个侯府已收支平衡。无论是城外的田庄还是城里的铺子,上半年基本都是盈余的状态,若不是赶上这场盐荒,市面不稳,导致这俩月生意萧条了些,怕是府里今年的用度更加宽松。即便如此,也只两个铺子略微亏损,其余的依然是盈利的,只不过赚的少些而已。按这般势头发展下去,怕是不用自己帮忙,亏钱国库的银子也能慢慢还上,只不过是时日久一点罢了。“端地是巾帼不让须眉啊!”,苏贞百里心中感叹道。
终究是自家人,苏贞百里倒也没有什么隐瞒,将合伙做生意的事儿及未来的计划详细说了一遍。却见自家嫂子双眼大放光彩,显然极感兴趣。只过会儿却又皱着眉,摇了摇头说道:“不瞒着二弟,咱家若没你拿来的这几十万两银子,欠国库的银子我都不知道从哪里出呢。哎!不是嫂子抱怨,阿玛和你大哥都是武人心思,家里是万事不管的,眼瞅着两个妹妹到了及笄出阁的年纪,嫁妆却也没准备一分一豪,前些日子把我愁的头发都要白了。现今儿有个生发出息的地方,我自然是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可家里的银钱都有了去处,着实拿不出多少银子了!二弟的这个生意,我算计着一两百万本钱都打不住,纵是府里出个三五万两来也占不了多少股。”,说罢,嘴里轻叹了一声!
苏贞百里笑着摆摆手道:“却是嫂子想多了!家里的情形我自然清楚。嫂子莫要误会,我断不是问家里要钱的意思”,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语气讪讪地道:“怪我没有说清楚,想来嫂子知道,我这手底下虽有两三个理财管账的,却也不是家生子,用起来总归不放心。这注生意涉及的银钱海了去了,那是丁点儿的差错都不能有,我见着嫂子手下可使唤的精兵强将不少,若有多余且使得放心的,莫不如借给我两个用一用,这就算是嫂子疼我呐,比给多少银钱都强。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自家人总要互相照顾才是。今儿给嫂子透个实底儿,咱们府里不用出一分银子,这股份我自然给,只是刚才也与嫂子详说了,这注生意做好了,将来不说赚个亿万身家,千万身家是跑不了的,至多只能给咱府里留下一成五的股。倒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担心再多的话,外人见了会眼红,到那时反给府里招来灾殃。想必这些股份的分红就够咱府里花销了,便是将来有了小侄子,我这个做叔叔的也能让他做个自在的逍遥侯”。
正自端坐的嫂子,却是被苏贞百里最后一句话给逗笑了,轻声啐他一口,却是将两人的关系拉进不少。嫂子笑着说道:“二弟的本事我是信的,你说的也对,常言道:过犹不及,这一成五股份我却收下了,等你那什么股权书啥的写好了,签了字,我这儿便将人手派过去,保证个顶个的好使且放心。既是自家生意,总不能一分银子不出,多了不说,两三万两银子总是拿得出的,二弟拿去用便是。只是...只是...”,说道最后却犹豫了,见着如此,苏贞百里笑呵呵的说道:“嫂子直说便是,咱们又不是外人”。嫂子听了,略一沉吟,道:“原不该我多嘴的,只你房里的那几个丫头,好像都不擅长理财管账吧?以后这账目你如何稽查?”。苏贞百里一拍前额,暗道确实如此。自己房里的四个丫鬟,春柳是乡下丫头出身,字都不认得几个,自不用说了。夏荷倒是识文断字,但是更多的是诗词歌赋,稽查账目着实有些费劲儿,至于秋月更是个娇憨憨,自个儿的月钱都算不明白的主儿,至于昨天收到房里的冬梅,更是花瓶,长的倒是身材婀娜,腰细腿长屁股大,一看就是能生养的,也识得几个字,额!仅仅也就局限于识字而已,至于算术水平,基本和秋月一个水准,是完全指望不上的。这段时间以来,钱财的往来都是苏贞百里自己在管着,下面的几个掌柜也帮衬着,倒是没出什么大错,但这以后生意做大了,往来银钱账目必然更多,也更加的繁琐,自己哪有精力再来处理这些?
苏贞百里挠挠头,看了看自家嫂子,心中一动,说道:“以后京中的钱财并账目来往都交给嫂子了,一事不烦二主嘛!到时候整理好了,嫂子每月让下人抄一份给我就行了呗!对于嫂子的品行和能力,我自是信的过的”。
白了自家小叔子一眼,忿忿不平地说道:“你倒是图省事了,我这里自是怎么都好说。你以后无论是做官还是做生意,总要有个知根知底的人帮衬才行,民间小户人家尚且都说“亲兄弟,明算账”呢,这银钱上的往来总要弄个清楚才行,不然成了糊涂账,极容易生出事端来,一个不好更是伤了感情,少不得现在就要谋划好,省的将来麻烦”。苏贞百里摇头道:“嫂子难为我了,这一时半会,我到哪里找知根知底的?莫不成还能凭空变出来个?”
“咯咯咯,要不说你二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呐,你莫不如求求嫂子我,我给你指条明路呀!”
苏贞百里翻了个白眼给她,端坐着,憋着嘴,只是不发一言。心说:嫂子就是小心眼,不过随口调戏了一句,说了句“小侄子”,这就要来“报复”我了。
“好了好了,嫂子不逗你了,二弟莫要生气了,咯咯咯“,看着苏贞百里像个生气的蛤蟆,嫂子还是忍不住笑道:”莫生气了,嫂子给你赔不是还不成!不过说实话,这次真是便宜你呢”,回头却给厅外的一个嬷嬷吩咐了一句,那嬷嬷脸上先是略有惊讶,看了一眼自家主子,便点点头去了后院。
不过一会儿功夫,厅里进来一个十五六的少女,面目清秀却是穿着一身裙服,冲着二人躬身福了一礼。嫂子看了一眼少女,又看了一眼苏贞百里,轻声笑道:“二弟呀,嫂子可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给你了,可要好好珍惜。这可是我屋里的最好账房娘子了,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家生子,祖上五六辈都是记账理财的能手,算是便宜你了。莫看她年纪小,能耐比许多积年老账房先生都要厉害呢”,转过头,又对那少女说道:“嬷嬷路上都与你说了吧?”,那少女只略带羞涩的点点头,算是回了话,“说了就好,打现在起你就跟着二爷吧,晚会儿给你置办身嫁妆,到时一并送过去。以后勿要懈怠,实心实意的跟着二爷就是,将来自然还要抬举你,给你个出身和名份”。
那女孩又轻轻点头应了,随后轻轻抬起裙服,盈盈下跪,给苏贞百里行了礼。苏贞百里眼前一阵恍惚,仿佛看见了一朵木兰花在自己眼前盛开。看了眼坐在旁边,笑语盈盈的嫂子,随即恍然大悟:哎呀!我说怎地这少女要穿裙服,只女子出嫁时才能穿的。随即对嫂子这番神操作佩服的五体投地。从今以后这少女便算是苏贞百里的侍妾了,这可比收房的丫鬟亲近多了,女子出嫁从夫,自进门那一刻起,夫君便是她的天了,封建社会里,这可不是说着玩得!
到了傍晚,果然从嫂子那边来了两个嬷嬷,送来了一副头面,一箱子衣服,一箱子陪嫁的器物,算是行了嫁娶之礼,一并送来的还有婚嫁文书并身份契约。两个嬷嬷又给少女净了身,开了脸,随后苏贞百里给两位嬷嬷放了赏银,二人行礼后便自去了。苏贞百里暗自感叹:自家嫂子做事,真是滴水不漏,比那粗鄙的武夫强多了。
当夜小院没有像往日一般的荒唐,春柳夏荷秋月三人默契的告了假,去了徐嬷嬷的院子,冬梅亦以身体不适早早关了房门休息,只有这个叫辛夷的少女承受了侯府二少爷大半夜的恩泽,辛夷者,心仪也!
次日一早,春夏秋冬四女齐至,伺候自家少爷和辛夷起床。梳洗完毕,四女齐齐给辛夷行了半礼,辛夷红着脸受了,又从陪嫁中拿出四份礼物作了回礼,批次这才算是定了名份。从始至终,苏贞百里只是坐在一旁,一手捶打着软疼腰身,一边笑眯眯的看着,心中还不禁感叹: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啊!真是害人不浅!
自有了辛夷后,苏贞百里便不在出门,只在府里忙碌了起来。每日上午在书房中读书并练习八股文,准备这次的乡试。吃过午饭,便将辛夷与夏荷叫到书房,由他口述,夏荷执笔,辛夷审核,发现不足或疏漏的地方便立刻改正,如此将计划书一点点整理出来。
到了四月十日,终于将计划书全部写完,又让夏荷誊抄了数份,一份送到了大嫂那里,一份送到了玛里目的府上,另有两份却是遣人送回保定,一份交给安定远,一份交给徐闻,毕竟是自己以后圈定的班底,总要做些利益上的捆绑才好,否则空口白牙的,时间久了,别人自然要和你分道扬镳了。又花了两日时间,将股份合约做了出来,然后誊抄了十余份,自家大嫂一份,保定的两份自然不能少,剩余的十几份都送到了全部送到了玛里目那里。结果族长大人只留了一份,其余的全都送了回来,还托人回话说:族里只占两成股即可,以后分红亦按照此数来。并称每年的分红到时按照族中人头数平分,任何人不许多占,所以股份合约签一份就足矣。他作为一族族长,代表全族签了字便可,自会派人知会京中及外省的族人,让苏贞百里不必担心。见此,苏贞百里只能摇头作罢,便让嫂子将京中的一处店面收拾出来,准备人手并器具,打算着将京中的生意先开起来。
此后便不在过问,一心一意的准备起乡试来。到了四月十五这日下午,阿克敦早早回来府,将苏贞百里叫到书房并递上一份邸报。苏贞百里看了,邸报上却是一份昨日的上谕:着雍郡王胤禛管理户部并主持追讨国库欠款事宜,又诏谕十三贝勒胤祥,上书房大臣兼户部尚书马齐,作为帮办参与国库欠款的追缴。看完邸报,苏贞百里轻声说道:“两个皇子,一个尚书房大臣,看来皇上是要动真格得了。咱家怕是这两天就会有人上门要债了,父亲打算这么办?”。阿克敦哈哈一笑,说道:“来就来呗,咱有个好儿子能挣钱,现在不差钱了,将银子还他就是,还能怎地?哈哈!”。苏贞百里笑着摇头道:“阿玛要是如今天这般爽快的将银子还了,怕是明天整个京城的官儿,就会堵在咱们门口骂娘了”。阿克敦听了一愣,旋即点头,道:“确实如此,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咱们这边要是带头还了欠款,怕是回头就罪全天下的官儿了,枪打出头鸟啊!可要是不还,怕是过不了冷面阎王这一关呢?咱们这位雍王爷的手段可黑着呢!”。苏贞百里回应道:“还自然是要还的,咱们现在也不差这些银子,只不过还的方法要考量好了,既不能得罪同僚,也要给王爷留足面子才是,父亲莫要担心,这事我思量许久了,自有办法处理妥当,总不会让咱家陷入两难的险地”。阿克敦点头,正要询问苏贞百里如何处理,却是门外有人来报,有几人自称户部的吏员,来求见侯爷。听此,父子二人相顾一笑,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打发走下人,让他们将户部的吏员先引至偏厅等候。苏贞百里说道:“这几人必是来探路摸底的,父亲不必出面,由孩儿来处理便是”,阿克敦点头应允,又嘱咐了几句方才作罢。
出了书房,苏贞百里呼了几口气,心说自己的舞台终于要开始了。便径自去了偏厅,却见一个身着七品补服的官员正在品茶,几个书办并笔帖式都苦着脸站在官员的身后,眼见着苏贞百里进来,尽有几个同旗笔帖式过来给侯府二少爷请安的。额,差点忘了,阿克敦既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左翼总兵,也兼职正红旗副都统的职位,正管着正红旗的旗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