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贞百里又在庄上待了一天,傻丫头张娇又将妇人发饰换成了少女发饰,随着苏贞百里一起回了府城的宅子里,因也算是家生奴才,苏贞百里便让她做了贴身丫鬟,名字也改成了苏贞春柳!负责苏贞百里的日常梳洗和贴身衣物并铺床叠被等事务,原来的两个贴身丫鬟一个改名叫苏贞秋月,因识文认字便让她负责苏贞百里的书房事宜,还一个叫苏贞夏荷,负责苏贞百里的日常饮食。
康熙四十七年十一月初三,保定府开始下雪,城北徐二老爷府里却是一片愁云惨淡,这几日老太爷心情不好,动辄对下人一顿鞭打,轻则就是训斥责骂,弄得府里的丫鬟婆子人心慌慌,大气都不敢喘!走路说话皆轻手轻脚,唯恐弄出点动静惹得老太爷不快!昨日里,后院受宠的一房小妾因着说错了一句话,也被罚在院里跪了两个时辰呢!
此时徐府的书房里,年过六十的徐二爷无精打采的听着自己小儿子的汇报,“自前天京里来确切消息后,儿子就让人放出消息,咱徐家要卖田的消息就传遍了保定府,这两日倒是有几家乡绅来问的,但是都没有说死要买,还有两家只是派了下人来打问消息的,儿子也没有理他们,让下人给打发了”
徐杰抬了一下眼皮,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微微失望道:“闻儿,为父致仕至今一年有余,甚少问起家事,你实话说与我,咱们徐家二房到底有多少田?”后半句竟然有些声色俱厉了!显然是心中早已不满!
徐闻心中一禀,颤声道:实不敢瞒父亲大人,年前得了信后,有五千亩寄转到了大房的名下,还有三千亩转到了舅舅名下,剩下的还有一万七千余亩在咱们这房名下,实在没有多余的了!儿子不敢欺瞒,都有账目可查,望父亲大人明鉴!
徐杰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看都不看徐闻一眼,手指轻轻扣着书桌,当当的敲桌声犹如一把把铁锤重重敲在徐闻心上,压抑的气氛持续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噗通一声,徐闻再也坚持不足心中恐惧,一下便跪了下去,垂头丧气地说道:还有五千亩,前两年就转寄到儿子媳妇的娘家人名下了。徐杰微微睁开眼皮,嘿嘿笑了一声,“还算有些担当和心机,起来吧!”徐闻挣扎着站起了身,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大房名下的五千亩和你舅舅名下的三千亩都收回来吧,不要再连累他们了为好,连同咱们名下的那一万七千亩都一起发卖了吧,还有名下的铺子,留下两个差的不赚钱的就行,其余的都一起发卖了吧,越快越好!闻儿,钱财动人心,如今咱家的靠山到了,这份家业必然是保不住的,与其等着别人杀上门来既要财又要命,不如自己先断了这些人的后路,舍了身外之物,好歹还能做个闲人,不然只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徐闻虽然惧怕自己的老爹,到底有些不甘心,狠狠的说道:“这些人就不怕啃崩了牙!”徐杰听了一愣,随即苦笑道:“在我们眼里,平民百姓就是小人物,在他们眼里,我们便是小人物,跟一只蚂蚁没甚子区别!闻儿,碾死一只蚂蚁,只需要伸一个小手指头就够了,根本就用不到下牙!”,听得此言,徐闻立时被吓出一身冷汗!怔怔出了一会儿神,张了张嘴,终究只说了一个字:是。便转身办事去了!
十一月初六一早,徐二老爷收到一个奇怪的请帖,帖子上没有具名,邀请的地方也不是酒楼楚馆,却是府衙旁的一处宅院,若是日常遇到这般不懂规矩的请帖,说不得就要随手扔了,但是送信的却是自己本家的侄儿,虽然少有往来,但又由不得他不信,思虑再三决定还是去一趟为好,心中却有些预感,看来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坐着轿子,随着本家侄儿行了小半个时辰,落在一座宅院之外,看门户颇有气势,又透着几分贵气,心中便有几分安定了,至少没有生命之忧!
刚下轿子,便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白净少年迎了出来,“前辈好,晚辈迎接的迟了,恕罪恕罪!”,徐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衣着普通,态度也颇为谦卑,但不知为何,忽而右眼皮儿一阵狂跳,总有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虽如此,现下也只能压下心中的余悸,应付道:小哥客气了,你我素不相识,冒然之间,我也不好受了小哥的礼!”
“前辈客气了,要是算起来,小子还要叫一声您世叔呢,”说完看徐杰有些疑惑,便说道:家父乃是靖襄候讳阿克墩,当年世叔在兵部时,家父可没少给您打官司!”边说便将徐杰让到了客厅上座,又命人上了茶!
靖襄候?阿克墩?徐杰心中豁然明了,立刻打蛇随棍上,“哎呀!那真不是外人,你是苏贞家的二小子吧?是叫百里吧?都这么大了,真是没想到能在这保定府遇到故友之后!克敏兄现在身体可好?”,苏贞阿克墩字克敏,徐杰这时候称其字也是表示亲近之意!
“有劳世叔挂念,家父一切都好,临行前家父也专门托我向世叔问安,”苏贞百里顿了一下,接着说:“只是小侄儿初来乍到,又是戴罪之身,不便抛投露面,只能劳烦世叔来宅中一叙了,还请世叔见谅!”
“贤侄客气了,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当今圣上......唉!不说也罢!”徐杰问道:“如今贤侄可有什么打算?可是落户到了咱保定府了?现下事情可都处理妥当了?”
“前几日已经将户籍落下了,现下倒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一事需世叔帮忙不可?”苏贞百里慢条斯理说道:“此事非世叔帮忙不可!”
“好说,好说,能帮我定要帮的,贤侄莫要担心,在保定府我还是有几分薄面的!”猜不透苏贞百里的心思,徐杰只能随口应付。
“小侄有志于科场,但是却苦无名师指点,世叔乃是当世大儒,皇上钦点的翰林,道德文章自是好的,所以小侄斗胆想拜世叔为师”,说罢便欲要跪倒下去,行叩拜师之礼,慌得徐杰连连摆手,躲到一旁,不受苏贞百里的大礼!
“贤侄快快起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切莫如此,真是折煞老夫,折煞老夫了”,饶是徐杰久经官场,也被苏贞百里这一套打的有些措手不及,心中虽然觉得疑惑,却本能感到有些不安!推让之间,到底还是没能行了拜师之礼!苏贞百里颇有些遗憾!虽然苏贞百里拜师别有目的,但是想要得到名师指点之心确是实打实的!
清朝入关的第二年,便举行了第一次科举考试,当时全国尚未统一,南方尚有南明政权对峙,西南又有明末农民起义军在反抗,所以科举考试之地仅限于北方几省,而且设立了满汉分科科考的制度,所以也分就有了满状元和汉状元之分,但为了维护统治和消除满汉之间的隔阂,随后就取消了此项制度,满汉俱一体参加科考,以汉字作答以为标准,本身满人读书的就少,精通汉学汉文的就更少了,自顺治二年因为满汉分科出过一位满状元之外,后来历年科举考试满人基本都是全军覆没,至康熙年间,随着三藩和台湾平定,清朝统治日渐稳定,生产快速回复,尤其是南方经济的发展,汉族读书人更是日渐增加,以康熙十八年进士录取为例,当年总计进士名额三百二十二人,皆为汉人,其中南方浙江,江苏和江西,安徽四省便占了二百零七人,北方的山西,河南,山东,直隶和陕西这五省占了九十七人,其余的像福建,广东,广西竟然无一人上榜,云南,贵州,湖南,四川,甘肃等省也只中了一两人,因此引起了这些省份生员的极大不满,齐聚在京师礼部衙门前抗议,再加上一些落地的举子,“围堵生员竟至千人之多,围观者不计其数,京师为之震动”,朝廷迫于无奈为了保护偏远地区的考生,不得不实行南北榜制度,经过几次调整录取名额,大体确定了各地区的录取比例,至康熙三十年起,北榜录取名额占35%,南榜录取名额占45%,西南地区录取名额占10%,江西独占5%,西北和东北两地的省份占5%,这项制度一直延续到清朝灭亡方才废黜!
南北榜的出现虽有效平衡了各地科举名额的争夺,也导致一些地区考生竞争更加激烈,比如江浙一带,本身经济富裕,读书人多,考生的水平极高,然录取的名额有限,竞争空前激烈,举人录取比例一度达到千分之三的程度,也就是三百个读书人才能有一个中举,进士录取的比例更是低的吓人,将近一百个举人才能有一个人中进士,很多人穷一生精力都不能更近一步,只能蹉跎一生空耗光阴罢了!
直隶属于北榜,虽然竞争没那么激烈,但也不可小觑,苏贞百里前世虽精研明清科举历史,又参与了《清史》编撰,对于从清初到清末的科举题目和内容一清二楚,但是对于八股文章却没有实际上手过,所谓眼高手低便是如此!这也是苏贞百里要拜师的原因,没有一个老师指点,即便是侥幸考中了也未必能取得好名次,而苏贞百里需要通过科举来积累名望,同时要恢复旗人身份就必须中科举一甲前三不可,只有一甲前三才会获得朝廷表彰,可追赠祖上三代,尤其是中状元者,可以上恩赏奏本,可以向朝廷要单独的赏赐,一般来说只要不是特别难的要求,朝廷一般都会恩准,但是机会只有一次,也算是朝廷对文曲星君下凡的照顾!
苏贞百里将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的讲个了清楚,倒叫徐杰一阵子犯难,按说以自己的处境,受了这师生关系对自己又莫大的好处,致仕之前徐杰便知道苏贞一族看似低调,实则权势通天,又占着军权,且和京中权贵多有联姻,若想保一个致仕的兵部侍郎想来不难!只要心中总有些隐隐的不安,可能是这个少年太过肯定的语气让自己心里有中被骗的感觉吧!毕竟科举之路并非那么容易走的,几度辛苦磨成鬼,可怜白首为功名!多少人耗尽一生都不能登顶,何况是一个以前未曾读过几本书的满人!
看着徐杰坐在那里发呆,苏贞百里并不着急,毕竟此事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一个满人或者说前满人,还是武职,没读过几本书就要喊着考科举中状元,如是自己在大街说这番话,只怕早被人当成精神不正常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徐杰方才醒过神来,“贤侄既有志向于科考,我自然不能拦着,想来贤侄将来定会高中桂榜的,将来认祖归宗自然也不在话下,若入了旗籍,事后有人说拜了汉人为师,想来也让你为难”徐杰这番话说的颇为委婉,倒也在苏贞百里预料之中,“不过贤侄既然求到世叔这里,我便不能不帮,我那长子徐闻也是有志于科考的,日常我也是几番教导,颇有心得,贤侄若是不嫌弃,可以时时来一起听讲,想来也是对学业有些进益的,可好?”
苏贞百里大喜,当即答应,徐杰心中也是欢喜!想来家族的安危算是保住了,当下两人商议一定,决定三日后开始,每日上午去听徐杰讲学,下午回家温习并做八股两篇,隔日徐杰点评好坏以作修改,每月初一,十五休息一日。
苏贞百里亲自送徐杰回府,又将准备好的谢礼实实的装了一车一同送了过去,方才回到自己的宅子,准备了明日所用的一些笔墨纸砚和书本等,洗漱一番便上床休息,临睡前有心中盘算一番,想着计划并无纰漏的地方才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