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晚霞是我生命历程中见过最为灿烂的,并且我将在另一个时空中不断回味这日神奇的黄昏。
出门后,我朝着楼下的馄饨店走去。走进店门,我随即向里屋说道:“老板娘,来碗三鲜馄饨,再给我加点香菜”,说完我就在C桌落座。旁边三桌已经有人了,都是老人陪着小孩,大抵是老人刚刚接完孩子放学路过,顺带来这满足一下孩子尘封了一天的馋嘴。
“王老师,你来了,好长时间没来了”,这位从安徽来的刘大姐热情地朝我喊道。
“是啊,前段时间课太多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里解决了,今天实在是馋你家的馄饨,才趁着上课前的休息时间来吃上一口。”
她一边给我拿出一小碟瓜子,一边和我说起最近突变的天气。这倒也提醒我,今年的秋来的太早了。我问起她的小儿子去哪了,她说还在幼儿园呢,说完后又向我感叹起小孩难带,又要教他解决学习问题,又要为他处理生活难题。
我不再言语了,毕竟我和她年龄相仿,她却已有两个子女,其中一个都已经上大学,谈到这些,容易激起我的喟叹。
她是为了给考上师大的女儿陪读才来到西安的,一起来的还有她的丈夫和小儿子。他们也是苦难的一家,这位女店主早年生完一个女儿后没养好月子,以至落下病根,使得十多年没怀上下一胎,直到大女儿读高一时才有怀孕的迹象。因为在怀第二胎时将大部分时间和精力花在小儿子上,所以她大女儿高中时都是住校生活,为此心中有愧。等到女儿考上大学,夫妻俩说什么都要来陪读,用作为对女儿的补偿。
不一会,这位刘大姐又从里屋跑了出来,我以为是我的馄饨好了,正要起身去接,可当她走进时,我才看到她手上只有一部手机外别无他物,这就有所困惑了。我问“怎么了,刘姐?”
“王老师,我这,我老公刚刚打电话跟我说他接到了供肉商的电话,让他尽快去拿肉,小儿子不能由他去接了,我这边又走不开,我想王老师,你能不能帮我去星星幼儿园接下我儿子,就穿过对面公园的那片小竹林就能到。”
我看出了她的急切,同时我也等着她能给我尽快弄好馄饨,所以我听完她的话后就立刻答应这个的请求。
她说她现在就给幼儿园的老师打电话,让孩子叔叔来接他,我会心一笑,心想,这个叔叔和你家没有血缘关系,只有馄饨关系。
我走向公园的竹林,其实这并不是通向幼儿园的主干道,它只是作为人们“走多了,便形成的捷径”罢了。这时,世间万物已披上了金黄的外衣,一束又一束灿烂的光芒像鞭子一样打在众人的身上,同时又有点像是从手电筒中照出的火焰尽力的燃烧,刺眼而又热烈。
我走进竹林,这其中有些竹子也已经开始掉叶了,其他葱绿的竹子也因秋的到来不再挺拔,“时光催人老,寒秋侵人骨”,这一说法也适用于植物领域。幸好最近无雨,否则这几千棵竹子扎根的松土地就会偷偷藏上些水雷,专门偷袭些一边走路一边看手机的倒霉人。
正要走出竹林时,前面的小路却被六七根倾覆的烂竹堵住,我虽不悦,但还是不得不穿过覆着满满一层竹叶的陡坡走向那幼儿园。我一边走,一边用手扶着竹子,心想回来时就不从这里走回去了。突然,竹林上方一阵响动,我下意识抬头一惊,发现是有只松鼠在飞跃跳动。这时左脚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我立即感觉身体重重地倒下,我依稀感觉出是左脚撞到了竹桩才使我摔倒在地,身上几处都敲击到了石块,随即就是密集的痛感向我袭来。不自觉闭眼前,我透过密集的竹林最后看了一眼空中的晚霞,它如画一般绚丽,我想抓住这天空,但之后一切却都消失在黑暗之中。
当再次睁眼时,我透过霞光看到了拱顶式的木梁,井干式汉代房屋构型。这是典型的汉代中层家庭的房屋结构。这种结构以圆木或矩形、六角形木料平行向上层层叠置,在转角处木料端部交叉咬合,从而形成房屋四壁。回忆又开始向我袭来,自从6年前被湖南省博物馆邀请去参加马王堆汉墓墓形结构研讨会之后,我就开始对汉代土木工程做一些研究,其重点是对汉代房屋构型所反映的文化精神进行分析。汉代人推崇“土木之崇高”思想,其寓意着“居天下之广居,行天下之大道”的儒家人格,这是大多数人选择井干式房屋的一大重要原因。
我怀疑我是在梦中,因为我也时常在梦里看见汉代的种种事物,是为“日有所研究,梦有所幻想”。我努力回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努力让意识驱散梦境。我开始拼命在梦里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我走进竹林,然后被竹桩绊倒,再就是我的头敲到了一块石头,然后我晕了过去。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我意识到我还要赶时间去接刘姐家的孩子,再去吃馄饨,吃完回家等老张,也有可能他已经在我家门口等我了,不管怎样我要赶紧站起来。
但,我稍微动弹头部就发麻地疼,我开始喊叫,希望有人来帮帮我,这一切似真似幻,我也忘了是在真实的竹林中喊,还是在梦里喊。
“有人吗,有人吗,我在竹林的陡坡这,我摔倒了,有人来帮帮我吗?”
我喊了许久,没有人回应,我开始闭上眼睛,我想我似乎还是在梦中,这地方有可能类似于《红楼梦》中的太虚幻境。或者我已经死了,魂魄寄存在一座汉代小贵族的坟墓中。但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死了,那就如此这般吧,做一个魂魄独居静卧也是很好的,只是让我诧异的是,灵魂居然也会疼痛。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我听到几声女人的声音,我发觉有可能是刘姐太久没看到我,而来寻我了。我欣喜,我还活着,我开始喊叫,叫声的响度比上次更加得大。
“刘姐,我在这,我摔倒在这竹林的陡坡上,我还有点昏迷,好像看到了幻觉,快来帮帮我。”
随即我听到一阵脚步声,是双脚踏击木板的声音,我很奇怪,这竹林下都是松土啊,哪来的木板。
“莽儿,你醒了,娘来了”,“公子醒了,你们这些烂奴隶,跑哪去了。陈方、陈方,你人呢。”
随后又响起一个男声,清晰但又给人一种隔绝之感,“夫人,我在膳房药室督促家医熬药呢”,听得出这声音是他在一个屋子里大声喊叫才传出来的。
我一阵不解,难道那女人不是刘姐,公园有人在放电视广播吗?
随即好像我梦境中的门被打开了,我感觉自己现在就像光着身子在澡堂洗澡时突然闯进几个警察一样惊恐害羞。
还未等我进行良好的思辨,那个脚步声慢慢靠近,不一会我感觉这人是在朝我靠近,随后那个人似乎来到了我身边。“莽儿,你醒了,你现在感觉怎样,家医已经在熬药了,你等会喝了就能慢慢好起来。”
我睁开眼,发现身边有一个妆容华贵,衣着绚烂的女人,她似乎也才三十岁,非常之美,这种美感弄得我心神荡漾,忘记了痛疼,忘却了疑惑。
她开始用手轻轻点按我的头部,轻缓而舒适,我也想抬手去触碰这个美人,但又瞬即发现全身疼痛无力,我只能看着她,她的美貌我此生都未见过,我开始慢慢相信自己现在是在太虚幻境之中,正在享受着一种在现实世界里难以企及的愉悦。
“莽儿,下次你再也不许和你哥哥偷偷跑到城郊去。还有你的那个叫许值的侍仆,那个死奴才也是你摔落马下的罪魁祸首之一,他我已经让人送到宦管所去了。你的哥哥,现在我也罚他在库房面壁,之后还要让他抄写五遍《礼记》”
我首先疑惑,“什么忙啊、忙啊的,如果说我得要忙些什么的话,那我就忙着看你”,但是她说起《礼记》,我却下意识脱口发问,“是小礼记,还是大礼记啊”。
她听完我说的话,先是欣喜,再是疑惑。在看到她的表情之后,我深深相信了“西施蹙眉,愈加绝美”这一说法。她应该就是西施,不,应该说比西施还美,美得不可方物。
她先是把手从我头上拿开,然后笑着说“你现在能听清我说的话了,但你说‘小礼记,大礼记’的什么东西,娘可没听过”。
“什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