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好一番说服后,公子终于答应出门一趟,给范大人演奏曲子。
次日一早,我便随着老爷公子出发,共同前往州府。时值溽夏,公子就斜坐在马车中,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探头朝窗外看上一眼。
走了约莫半日功夫,前面隐约传来喧嚣的敲锣打鼓声,我推开小窗眺望一眼,对公子说,前面是个茶馆,有个戏班子在演出,好些人围起来在看呢。公子听了喃喃自语:“这音调节奏全然不对,怎么个演出法,不是贻笑大方吗?”
忽然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喝彩声,都在赞叹跳舞的人舞姿甚美,说什么嫦娥下凡、倾国佳人。我左右摆动头颅,想看个究竟,无奈人群太过于密集,里三圈外三圈聚拢在一起,根本看不到里面去。
公子对我说,这荒山野岭中哪里会有什么倾国佳人,想必是这些山野之人没有见过大世面,随便看到个会跳舞的女子,便将她捧上了天。
我也觉得公子说得有理,正准备关上窗户,缩回车内。又听到人群爆发出“这般神奇”、“真是怪事”、“什么妖术”之类的喊声,我终于忍不住,撺掇公子一起过去瞧瞧。
公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让佣人跟老爷打了个招呼,便吩咐马夫朝茶馆驶去。
两名专门雇来保护公子的家丁替马车开道,在人群中推搡一番后,终于来到了场内。我往里一瞧,里面合计就两个在表演。
敲锣打鼓的是个半百老头,穿一件没系上绑带的马甲,赤裸前胸、浑身汗流浃背,正在卖力的演出。
然后我转头看向那个跳舞的姑娘,霎时仿佛被什么噎住了喉咙,怔了好一会,才回头冲公子喊道,公子你快瞧,那跳舞的姑娘…好美。
公子听了睁开眼睛,顺着我所见的方向看去,也被那跳舞的姑娘深深打动了。按公子后面回想的说法,这姑娘虽不是沉鱼落雁之貌,也未身披霓裳羽衣,但却眼似苍穹,眉如弯月,一颦一笑中传递的风韵,举手投足间散发的优雅,完全浑然天成,真真称得上是“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那女子也仿佛看见了公子,朝这边颔首微笑,舞步看来更为温柔细腻。
公子一手抵开车窗聚精会神地观看,一手拿车厢当做古筝,不断地模仿拨弄筝弦的动作,在现场编写曲子。他的脸上慢慢出现红晕,嘴角带了笑意,跟他平时身心沉浸弹奏曲子的时候一模一样,整整半个时辰维持着同样的状态。
老爷在旁边的茶馆等得焦急,怕误了跟范大人约好的时辰,便唤人过催促公子上路。公子初时置之不理,只当听不见佣人说话,佣人无奈过去回禀老爷。
最后老爷亲自过来,跟公子说,他问过了茶馆的小二,这戏班子在这里少说也会表演三五天,不会跑掉,见了范大人后回来再看也不迟。
公子终于答应上路,车马启动,他还频频回头看那姑娘,自言自语道:“幸甚至哉,老天垂怜,我的子期居然真的出现了。”
公子在范大人的府中共呆了两天,期间范大人足足摆了四次宴席,每次宴席上公子都演奏了不下十首曲子,从激越高昂、到柔情百转,从嘈切急鸣、到缓缓低吟,风格多变不一而足,而且全是他自己编写的曲目,让范大人直呼精彩,陶醉在其中而不能自拔。赞叹公子果真应了名句:
秦筝吐绝调,玉柱扬清曲。
弦依高张断,声随妙指续。
在席间演奏时,范大人屡次想安排府内的舞者入场伴舞,都被公子给拒绝了,说他们跳不出曲子的韵味,不如只听自己演奏。弄得老爷好生尴尬,连连向范大人道歉,范大人惜才,也不责怪公子,捋须笑道,自古有才皆傲骨,看来青潼贤侄对舞伴的要求极高,正好留个悬念,盼着哪天贤侄能找到合适的舞者时,再给我来一次绝佳的琴瑟和鸣。
老爷见公子思归心切,便也不再强留,决意自己在范大人的府上多留几日,让公子先回去,他吩咐同来的张管家陪公子一同回程,也让我务必照顾好公子。
次日一早,公子便让马车立刻启程,打道回府。
公子行程中非常着急,让马车日夜赶路,我心知他是怕误了时间,赶不上那茶馆中戏班子的演出,万一那戏班子挪到别处去,就再也遇不到那位跳舞的姑娘了。
幸亏皇天不负有心人,大伙儿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程后,在午间时分到了茶馆,看到了那个戏班子正在演出,人群依旧发出声声喝彩。公子眉梢间展露出难得的笑意,让我将他从车厢中扶坐到轮椅,并推着他直接从围观的人群中穿行过去,走到戏台子的中央,周边发出些不满的吵杂声,有些人还认出了公子
公子自然毫不在意旁人眼光,对旁人言语也罔若未闻,只静静地欣赏那姑娘的舞姿。直到舞蹈结束,才叫管家将戏班子的老头请过来,邀请他们在老爷的寿宴上演出。戏班子的老头姓姜,自然喜出望外,满口答应下来,殊不知公子的本意只是想结识那位姑娘,借邀请姜老头演出搭了个桥。
姜老头为了表示感谢,让那跳舞的姑娘,到公子的面前一起道谢。
两人终于真正碰上了面。
那姑娘叫做惜如,她缓步走到公子面前,落落大方行了个礼,举手投足间看得出来过往是大户人家出身,而且果然如公子所料,她来自于南方楚桓,以歌舞戏曲享誉中原的国家。
公子与她言谈甚欢,说在几日前早已见过她,并在这数日间为她写了一首曲子,非常契合她的神韵,希望她能到府上一同合奏。惜如听了也颇为惊喜,颔首表示应允,便和姜老头一起,随着我们的车队往前禾县走去。
一路上公子与惜如有说有笑,几乎没有出现冷场,公子在短短一个时辰间内说的话,比起过往的三天还要多,我走在公子旁边,连一句话也穿插不进。惜如姑娘除了会跳舞,对歌舞戏曲的文化也似乎颇为了解,与公子聊得非常投契,公子的所有疑问都应对得体,而且经常说出能让公子赞叹的观点。
我很久没看见公子这么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