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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烫染作坊

    齐师爷与然心并肩,领着两名差役赶到县城北面的作坊,只见门口人头攒动,都想瞧个热闹,里面隐隐传来妇人哭天喊地的悲鸣声。

    差役大喝一声:“县衙办事,看热闹的人都让开!”围观民众见是衙门的人来了,纷纷往后退。差役驱散了两边的闲人,护着齐师爷和然心走到作坊里面。

    一名工匠脸色发紫、口吐白沫,倒卧在地上,早已断了呼吸,一名着装朴实、发髻凌乱的中年妇人扑在他身上,身体不断抽搐,嘴里说些含糊不清的话语,旁边还站着惶然不知所措的幼童,眼角泫然欲泪。

    然心看了心下恻然,心道这世上还有这种草菅人命的活计。

    齐师爷找来出诊的大夫询问情况,那大夫摇头道:“北方战事频繁,死亡的人越来越多,州府要求加快布帛生产,作坊这几天日夜赶工,这工匠早已透支,兼之长期浸染在这浓烈气息下,引起了胸中呼吸病变,导致猝然死亡。”

    “你可以确认是自身病变所致,并非他杀?”

    “是的,小人确认。”

    “好,那就遵循先例,上报州府申请帛金,安排人将这工匠掩埋,入土为安吧。”

    然心听了诧异,忍不住问道:“师爷,即便不是他杀,一条鲜活人命,难道不用追查出事原因,以免往后的工匠不再重蹈覆辙吗?”

    齐师爷叹一口气:“这谈何容易,上头压下来的差事,谁敢不遵从执行。近两个月来没出事已属万幸了。在这之前,几乎每月便要死一个人,不是劳累过度,就是吸入过量的恶臭致死。

    然心听了默然无语,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头真是一字不差。

    一行人料理完后事以后,便打道返回县衙。

    然心却存了个心眼。

    入夜时分,他忙完了手上誊写的公文,从县衙的侧门溜出街道,径直走向烫染坊。

    晚上街道寂寂然不见人影,加上然心脚程甚快,一盏茶功夫便到了目的地。

    一股辛辣浓郁的气味扑面而来,然心捂住鼻子上下打量,这烫染坊占地面积不小,由大约六、七座连携的民宅改建而成,宅第均为硬山顶结构,彼此间用木板搭成棚状的连接通道,以实现内部作业时的行动贯通。

    他朝看门人出示了一下县衙的令牌,便推开前门走进去,入眼处是一个偌大的水缸,约摸有二十人全力的合围大小,缸内注满了深褐色的液体,旁边凿通一根碗口粗细的陶制排水管,直通墙后,应是用于排出污水。水缸与地面还有一截隔离层,层内分开砌了四块类似灶房中生火的炉子,里面放置了不少已经烧毁糊烂的木头。水缸左边放着近十个大木桶,里面放着外地送入,用于烫染的白色坯布,右侧是一座大型木制栅栏,由上至下分为五层,用于晾晒烫染后的布匹,与其它民房的连接通道旁,还放置了各类气味迥异的粉末状染色材料。房子正对水缸的顶部,另外凿通了一个天窗,让高温气体可以循这个口子排到屋外。

    然心绕整个作坊走了一圈,类似结构的房间共有五座,另有两间房子,一个用于存放大量的桶装用水,另一个则是成品整理间。他回到入口处后,心想这作坊的异味,必定来源于混淆了各类染料,经高温烫染后的大水缸,以及栅栏上正在晾晒,尚未完全着色的布匹。

    在这里才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便已感到胸闷心慌,何况这些染色工匠,每天要在此呆上六个时辰,日日无休,怎能不生意外!

    他心下已有计较,见夜色已深,便匆匆赶回县衙,从侧门溜回誊写房。恰好在海棠径碰上办完公事准备回家的齐师爷。便脱口邀他道:“师爷,岑心有事跟您商谈,可否到誊写房一叙?”

    师爷见他目光坚定,心中疑惑,但仍答应下来,随他回到誊写房。

    然心将到访过烫染坊一事告知齐师爷后,说:“我想了个法子,虽不能完全根治作坊的痼疾,但应该能减少死亡情况,使工匠的作业环境有所好转。”他顿了顿,接着道:“但需要师爷的支持,给我两名办事的衙役,以及一些经费。”

    齐师爷道:“你且与我说说看,是何办法?”

    于是然心将在烫染坊目睹的状况,以及解决的法子一五一十跟师爷说了一遍。师爷不知他曾师从于祈松,各种稀奇古怪的点子多不胜数,什么“口服与除味并用“、”每数日必须更换一次”,听得他迷迷糊糊,将信将疑。

    然心急了:“你若不信,我愿用三个月的饷银,来作为担保。”

    齐师爷见他捉急,圆场笑道:“那倒不必,虽则我听不懂,但我相信你轻易不打诳,何况还是个刚削发还俗的出家人。我手上还是有一些权限的,明天一早,就安排两个衙役按你的法子去做,具体你来吩咐他们。另外,我从县库里拨十两银子给你作为办事经费。”

    然心听了感激,便朝齐师爷鞠躬致谢,齐师爷连连摆手道:“不必来这套了,且看你的功效如何。”

    因本县物品稀缺,然心次日一早,便要两名衙役分别赶往邻县,采买大量廉价茶叶和食用白醋。他长了个心眼,反正经费充足,便从十两银子取出两块碎银,分别给了这二人,两名衙役见了眉开眼笑,嘴里连说使不得,手却不自住地接过了银子,放进了捂得严严实实的内襟里。

    随后他自行前往烫染坊,找到坊内的监工,掏出县衙的令牌,命他叫唤两名工匠,将烫染坊的坯布搬出一桶来,并按他要求行事。监工见他手执官谕,虽然心中不解,也依命执行。

    然心见人和物均已经到位,就在作坊前的空地给他们演示起来。“你们瞧,”然心拿出裁剪坯布的小刀,将大块的坯布分解成一条条的带状布条,然后在长端分别剪开两道口子,将处理好布条,往嘴上一捂住,分别在左右耳后系上一个活结。“可按照我的操作,先剪裁出两百个相同模样的布条出来。”

    两名工匠互看一眼,见是露天作业,虽然光照猛烈,总比在里面闻那杀千刀的气味好上百倍,便就地坐下开始干活。

    旁边瞧热闹的人纷纷窃语,在讨论眼前这个县衙的差爷到底在做些什么事情,不置可否的有、不以为然的有,严肃论证的也有。

    然心一再叮嘱监工,需在明早卯时前完成,并强调晚上会再过来巡查,便打道回县衙,脚不停步地跑回誊写房,拉开宣纸挥毫疾书起来。

    一眨眼间,便忙到了夜晚,然心看窗外已然透黑,伸个懒腰走出房门。

    逸兴忽来,开口吟道:

    夜热依然午热同,开门小立月明中。

    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