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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乱世丑婴

    我躺在洛阳的寝宫里,周遭的一切很快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对于一个将死的老人来说,华美的宫殿,锦绣的江山,都不再有任何意义。弥留之际,望向窗外。视线逐渐清晰起来。窗户上有一只蜘蛛在寒风中紧张劳作着,将那被寒风一次次吹断的蛛网再次拧结。

    “大汉江山风雨飘摇,千疮百孔,你能将他补起来吗?”脑中出现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我的眼睛有些湿润。这是五十年前许绍的问话。而我却用一生也未能作答。人之将死,曾经淡忘的往事会变得清晰起来,思想穿过六十六年的峥嵘岁月,带我回到那个最初梦开始的地方。

    我叫曹阿瞒,生于永寿元年。这一年,司隶,冀州等地发生饥荒,百姓易子而食。而在东边数百里外的谯县曹府却张灯结彩,喜庆我的降生。

    官宦人家子嗣多者,但凡遇到大灾之年,生个儿子倒也不敢大肆庆贺。一方面怕折了孩子的福。另一方面怕皇帝不悦,说你不体恤民情。而我曹家确是个例外,皆因我祖父费亭侯曹腾乃是宦官,不能生养。而我的父亲过继到曹家后,也是三十多岁也未有所出。祖父心焦如焚特到洛阳朝天观于吉大师画的符,用四时之水为引让父亲饮下才有的我。祖父为宫中尽忠几十年,颇有功于皇室。皇帝为彰显恩宠,特许其回乡略享人伦。又封赏了金银土地。于是这皇恩浩荡和喜得长房长孙,便俩喜做一喜的大操大办起来。

    父亲也曾对祖父说如此兴师动众怕折了我的福,但祖父却说不然,说我生的丑陋,已先天折过了,后天便好生养,该当福禄双全了。祖父为我取小名吉利,小字阿瞒。按老家的规矩,大名是要周岁后取的。

    初五日,来曹府送礼的朝中和地方官员的礼车排成了长龙,约莫有两三里地。这些人中除了极少数是祖父故交和父亲朋党外,大部分是颇有些产业却不得晋升仕途的地方豪绅,想借着此次机会靠着巴结祖父鱼跃龙门。

    桓帝时期,朝廷为了扩收财政买卖官员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你出得起价钱,找对了门路,保举人拿五成,考核人拿三成,剩下两成入皇帝的私库。说是举孝廉,而实际上不孝而坐高位者大有人在。据祖父后来讲,就连这次我满月的大摆宴席也是有深一层的缘由。祖父年事已高,怕他走后我们曹家没了支撑,便想趁这次大宴狠狠捞上一把,为父亲买个太尉的实缺。这太尉位列三公,就算以后内廷无人也可保我曹家长期兴盛。

    宴席分内中外三重席,这是大有讲究的。这内席自然是在内宅客厅摆下,宴请的都是三品以上世代勋贵的世家望族。这群人是连祖父也极力拉拢不敢得罪的当权派,由祖父亲自招呼。中宴摆在院墙之内厅堂之外,多是些根基不深但却已入仕途的青年才俊。这些人中有些是父亲的书画好友,有些则是想依附我们曹家拉个靠山的朝中新贵,但身份还大都不能登堂入室,便由父亲亲自招待。多拉拢可用之才,以固自己的根基。而外宴则多是一些产业丰厚但未能入仕的地主豪强。此类人大都出手阔绰,极尽讨好之能事,想捞个一官半职以光耀门楣。但大都无实才,都是由家丁收了拜帖和礼单,只要安排个座便已感恩戴德。

    酒过三巡,祖父命人请奶娘将我抱出。众宾客畏惧祖父淫威皆夸我长得好看。期间有一宾客怂恿让大才子王允为我写首诗。这王允是出了名的清高,一般谁的面子也不给,而这次却答应的很爽快。祖父甚是高兴,命人取来笔墨。

    王允持酒绕桌三周便得佳句:“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书罢将酒一饮而尽。众人面色皆惊。那怂恿之人一直拉王允的袖子说费亭侯生的是孙子,不是孙女,这诗写错啦。但王允似乎不为所动,笑而不语。祖父心中已大为不悦,却依然强颜欢笑:“好诗,好诗。”

    后来祖父告诉我,那帮清高文人瞧不起我们曹家,认为我们是依靠宦官,凭男行女事发迹的。这首诗是骂我们几代人都要靠媚上邀宠。我问祖父为什么不当场发火,祖父说他这辈子没发过火,一旦发火,就是要死人的。你一发火,治不死人,就有可能被别人治死。所以在我记忆中祖父一生都是一张笑脸。

    祖父劝我要好好读书,将来要堂堂正正的做人做事,别走他的老路。他这辈子虽有才情但因家贫读书少只能做这下流事,那是迫不得已。祖父说他心中最恨的是文人,最敬的也是文人。多读书而不死读书才能治国平天下,青史留名。

    谯县有抓周取名的传统,布衣商旅之家到小孩周岁都会拿些麦穗,算盘,书之类的。小孩抓什么便预示着他一生的谋生手段。并且取一个相应妥帖的名字。而我们这种官宦人家是不同的,生来不用种地经商,更不用教书务工。因此我们抓周便是直接拿着代表官阶品级的印章让孩子来抓,你抓到哪个就预示着以后的仕途到哪一步。

    我周岁那年,父亲也命人同样罗列出来,让我趴着去抓。我爬来爬去什么也没有抓,父亲焦急万分。这时旁边经过的小娘袖子掉出一盒胭脂,竟被我随手抓起。父亲不悦的说:“也是个酒色之徒,没什么出息。我看就叫曹操吧。”很多年后我依然弄不清父亲为我取名的含义,那时父亲已然仙去,更是无从问起了。

    曹家虽权势极大,但并不是累代的氏族。所以比起那些大氏族们家风便不那么严。这也使得年少的我少有约束,能够尽情发挥天性。十岁之前我终日混迹内院之中,与丫鬟女眷厮混。时间久了便越发对豆蔻少女矢了兴趣,反觉得叔父的几房小妾丰满艳丽甚是讨喜。那时虽还不知男女之事,只是愿意亲近罢了。此事影响深远,多年之后让我终落了个喜人妇的骂名。

    一日婶娘在园中赏花,我见她服饰艳丽,举止妖娆,比那花儿还要美上几分。心中甚是欢喜,便跑上前去撩开她的裙摆。婶娘虽吃一惊,但因我是小孩,也没过于怪责。不想此事被叔父撞到,揪着我要去告诉父亲。我虽然年少,但也略知男女之防。一顿板子怕是要挨着了。忽地心生一计,佯作晕倒,全身抽搐,状若羊角风。叔父面色全无,反觉得自己闯了祸事,赶紧跑去叫来父亲。父亲来时见我面色如常活蹦乱跳,责备叔父两句,便把我带到一旁。问起刚才发病之事,我只说叔父因不爱我便恶言中伤,我实无此病。后来任凭叔父百般辩解,父亲也是随声应负并不当真听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