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苦
山贼袭村后又过了几天,各家的死伤都已经处理好了,村民们又回到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栖的生活。老里长带着几个年轻人去府衙换了赏银,在村子里小范围内大约分了……中间怎么分,分多少,陆仁毫不关心。他和冬梅没有主动去要一分钱,只是觉得人情冷暖,也就这样。
最后陆仁和冬梅合共分了六钱银子,还是看在徐老三是陆仁和王平一块儿拿下的份上。
看着老里长蜷着手递过来的几块碎银,陆仁只是想发笑,更坚定了他要往城里搬的想法。一番推却,陆仁让老里长帮忙料理王平的丧葬,更是补了五两银子。
吴郡的守城军士姗姗来迟,跟村子里的人问了一下大致的情况,勤勉了一番,表彰了一番。回营还不忘带走一些“当地的特产”,村民们倒是感恩戴德,直直送到村口……陆仁没有参与,只见他叼着根桔梗躺在草垛上,嘴里悠悠的唱道:
羔羊之皮,素丝五紽。退食自公,委蛇委蛇。
羔羊之革,素丝五緎。委蛇委蛇,自公退食。
羔羊之缝,素丝五总。委蛇委蛇,退食自公。
“少爷,你在唱什么?”冬梅在他身旁问道。
陆仁笑了笑道:“没什么,一首诗而已。”忽是想到了什么,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吐出嘴里的桔梗枝,说道:“我得去秦掌柜那儿一趟,冬梅好好的看家哈~”说罢在她额上一吻,调皮的跑开了。
冬梅顿时红了脸,赶忙问道:“晚上回来吃饭吗?”却见陆仁已经跑远了。
……
市集还是像往常那样的人潮汹涌,城外发生了什么事儿,感觉还是对城内的影响有限。
陆仁在人群中穿梭,很快就到了牙行。进门时不自觉的瞟了一眼布告栏,却愕然发现,有一条悬赏特别的醒目。“急寻回半部剑法,重酬!”落款叫“梁兼”。难不成是山贼自己想要悬赏回来?嗯……这个得注意有坑的可能。悬赏等级却仅仅是天地玄黄当中最次的“黄”……既然急于寻回,又想重酬,为何仅仅是“黄”呢?
思绪间,却见秦氏款款而来,陆仁当下一揖道:“秦掌柜!”
秦氏发现陆仁又在看布告栏,笑道:“怎么,今儿想来接悬赏啦?”
陆仁刚想否认,却又想到刚才那条悬赏,于是问道:“不是,好奇而已……不知为何那悬赏既是急需,又写着重酬,却是最低的悬赏等级呢?”
“咯咯咯……”秦氏笑道,“咱这儿可是官府备过案的,你以为是过河桥墩那儿,爱贴啥就贴啥,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这里每发布一个悬赏,牙行都是要抽成的。天字号的按最后交易的金额比例抽成,地、玄、黄按固定的金额收费,毕竟悬赏的等级也跟受重视的程度相关联,想必又是哪个穷鬼想要找东西却又没有银子吧?”
陆仁恍然大悟,默默的点了点头,接着转换话题说道:“其实这次来找秦掌柜,倒是有一事相求。”
秦氏顿时皱眉道:“姑奶奶我可是很忙的,一整天的让帮这个让帮那个……上次不是都已经说好了,那是救急不救穷么?”
“那是,那是。嘿嘿嘿……”陆仁赔笑道,“这次倒是想在秦掌柜这儿找个房子租下……”
“唷~倒是没想到会是生意上门了?”秦氏瞬间恢复了笑脸,“姑且说来听听。”
“董氏那地贫瘠的很,杂草又多,还得买牛犁田,咱也不在行……最近倒是打猎有些捕获,想在城里找个合适的地方凑合凑合。不知道秦掌柜有没有好介绍?”陆仁诚恳的说道。
秦氏斜着眼看着陆仁嘿嘿了两声,说道:“倒是听说姓董的儿子是个好色的胚子。你跟冬梅搬进城里也挺好……房子我这儿倒是有很多,你打算租个多大的?”
“俩人能住多大的?便宜就好……”陆仁随即想了想,补了一句:“还得安全!”
秦氏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骂道:“你啊……就是要求多!谁让姑奶奶就是喜欢你呢?”
说罢唤了小厮把屋契房约都取了过来,一张一张的细细查看,不住喃喃自语道:“东市倒是安全,却是太贵了,估计你也考虑不了……咱们西市倒是便宜,却是人多嘴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教坊司和赌坊都在附近,我想你也是不会考虑的……北城吧,北城……北城……啊,有了!这边有个赁居,三室一居,月钱415文,三个月交一次。怎样?”
“多少?”陆仁以为自己听错了。秦氏面露不喜的说道:“415文一个月!三个月交一次……要还是不要?”陆仁后世的房奴情绪作祟,心念一动,问道:“若是买,又是什么价格?”
秦氏一愣,却是缓缓的显现不可思议的神情,抽了口烟枪,缓缓说道:“若是买,这儿有一套是放出来的,就在刚才赁居的边上,便算你36两白银!”
“想不到明代的房子那么便宜!”陆仁思绪道,“吃穿的问题还是只能靠打猎,虽然北城远了些,出入不甚方便,总比让冬梅处于险境要强。自己再努力打打猎,或者发展一些副业,总不至于饿死不是?”
看陆仁还在沉吟不语,秦氏催促道:“怎么样?姑奶奶我可是很忙的!要就要,不要拉倒!”
陆仁醒觉,赔笑道:“36两还是有点贵,咱也不容易,秦掌柜您看在咱帮衬您的这些日子,要不再便宜点儿?”秦氏皱眉道:“每次来都占老娘便宜,好啦好啦,算你30两240文啦!外加介绍费一成,一共33两264文……”陆仁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还有呐……那屋子挂在我这里有一阵子了,倒是需要捯饬一下,姑奶奶我也算是发发善心帮帮你们。刚好已经是月末了。下月初一你再搬进去吧……也算是个吉日。”
陆仁千恩万谢,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却是问道:“秦掌柜,若是想找那悬赏上的梁兼,能在哪儿找到他?”
秦氏头也不回的说道:“穷鬼要么是把钱捐赌坊了,要么是捐女人肚子上了……去赌坊或者教坊司看看吧?签了契约就赶紧滚吧~”
……
签好了契约,陆仁灰溜溜的跑了出来,心想这辈子倒是没有去过教坊司这种地方……上次只是在路边往上稍稍看了看,也没看得真实。这次倒是真的可以去见识见识……帮衬倒也就不必了,家里还有冬梅呢。
百无聊赖,怀着激动的心情,陆仁终于站在了教坊司的门口,紧张的直喘粗气,面红耳赤。
门口的老鸨迎来送往,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她看着陆仁的衣着实在不怎么样,本不想过去理他。又看他站了半天,既不进去也不走开,跟耳边的蚊子似的,便过来说道:“这位小哥,要是想帮衬,就进去找个姑娘陪你……要是不想帮衬,就别再这儿挡着别的客人!”
这条路可以跑两条马车了,陆仁气她狗眼看人低,从怀中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在面前晃了晃,老鸨立马喜笑颜开,变脸快的跟川剧一般:“哎呀,老娘打眼了,打眼了啊!这是哪家的富公子啊?快来人招呼招呼……”
便见一个头戴小二帽,脸带猥琐笑容的男人点头哈腰的出现,拉扯着陆仁的袖子便往屋内走去。“喂喂喂,我就一件衣服!别扯坏了!”陆仁心里忍不住吐槽,却不能说出口来。
“少爷是来打茶围还是吃花酒啊?还是想骑楼赛诗试试运气?”龟奴边走边笑着问道。
“这是什么术语?”陆仁生疑,却不动声色的说道:“打茶围怎么算?吃花酒怎么算?骑楼赛诗怎么个玩法?”
龟奴笑得愈发灿烂,介绍道:“少爷想必是第一次来吧?打茶围是五钱银子一个姑娘,吃花酒是三两银子。骑楼赛诗嘛……咱们这儿有江南最出名的九大花魁,均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若要入得闺房,得是要露两手诗才,赢得花魁芳心才行。至于都是干什么的……嘿嘿……少爷进了闺房便知!”
“什么乱七八糟的!”陆仁心里腹诽。本来自己是来找人的,却感觉像是入了火坑一般,不耐烦道:“我来问你,这儿是否有个叫梁兼的?”说罢递上一钱银子,心中默默的在肉痛。
“呿……”龟奴不屑道,“少爷打发谁呢?”
“嚯?!”陆仁忍着怒火,颤声道:“那惯例是要多少银子?”
“大茶壶五钱,姨娘五钱……”龟奴哈着腰道。
陆仁不情愿的掏出一两银子,心中已经咒骂了他一万遍。龟奴接过银子,熟练的双手一错,便不见了银子的踪影,顿时喜上眉梢的说道:
“兼?兼?哦……你找蒹葭啊?”龟公朝着楼上大叫道:“有贵客到!二楼红倌人,客人打茶围了喂!”
陆仁一听着急了,“打什么茶围?”
“你找蒹葭嘛,她是我们这儿的红倌儿!”龟奴挑了挑眉毛,露出猥琐的笑容说道:“好茶好点心伺候着哈~”
“我找梁兼啊,你给我找蒹葭干嘛呀?”陆仁怒道,还想收回那一两银子,却被龟奴巧妙的推搡着进了二楼房间。
“我去!”陆仁还想生气,却闻身后一把女声脆脆的说道:“公子何必动怒?请坐,请喝茶……”陆仁大惊,怎么回事?怎么进房来了?脑门上豆粒大的汗珠已经渗了出来。
无可奈何,陆仁转过头来,却见一女子坐在长桌前面,身穿淡紫琉璃绸缎衫,头戴一支青玉发钗,便无其他装饰。桌上放着一副瑶琴,旁边点着木香,摇绕的烟丝随风而摆,散发出一股似木似花的香气。女子款款而坐,双手抚琴,倒像是个大家闺秀。只见她微微一笑,却是:
荒山入帘载雪舟,野艇倚槛青溪头。雾泛蒹葭寻小径,伸眉一笑紫髯秋。
陆仁骑虎难下,只好赔笑着凑前去坐下,问道:“姑娘,可有听说过梁兼这个人?”
蒹葭掩嘴笑道:“别人过来莫过于是寻欢作乐,公子却是来寻人的?”
陆仁一阵脸红。看她虽没有冬梅的俏丽、乖巧,却又多了一种别样的妩媚。“不行!我已经有冬梅了!”陆仁内心挣扎道。
蒹葭抬手给两个杯子斟上茶道:“公子吃茶,待妾身为您抚奏一曲可好?”
陆仁尴尬的点了点头,看着蒹葭缓缓调音试琴,清启朱唇唱到:
“皇华使者承天敕,宣布纶音往夷域。
鲸舟吼浪泛沧溟,远涉洪涛渺无极。
洪涛浩浩涌琼波,群山隐隐浮靑螺。
……
天书到处多欢声,蛮魁酋长争相迎。
南金异宝远驰贡,怀恩慕义摅忠诚。
阇婆又往西洋去,三佛齐过临五屿。
……”
陆仁倒是第一次有人一对一的对着他唱歌,自己尴尬异常,却不见她含羞。细听歌词,却是在说远洋渡行的故事。
“欲投西域遥凝目,但见波光接天绿。
舟人矫首混西东,惟指星辰定南北。
忽鲁谟斯近海傍,大宛米息通行商。
……
高山巨浪罕曾观,异宝奇珍今始见。
际天极地皆王臣,旷古于今孰可伦。
使节勤劳恐迟暮,时值南风指归路。
……”
一曲奏罢,却已是过去了许久,茶尽茶歇,已是三泡有余。
“公子,可还听的习惯?”蒹葭微笑着问道。
陆仁回味了片刻,说道:“曲儿唱的是真不错,却不知道讲的是什么?”
“公子对此还感兴趣?”蒹葭显得有些意外,喝了口茶,喃喃说道:“这曲儿说的是成祖时便开始出海探秘的郑姓大官,遨游四海,寻物访宝的故事。乃是其部下所作,最近才流传到了市坊之间。”
陆仁点了点头,笑道:“原来说的是三宝太监啊,他可是真了不起。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还能跑那么远……就不知道有发现什么宝物?”
蒹葭又给陆仁斟上茶,半开玩笑的说道:“可不是吗……公子虽知道大官的外号叫三宝太监,可知道是哪三宝?”
“哦?考我来了?”陆仁微微笑道,“佛家的三宝应该是佛、法、僧三宝吧?”
却见蒹葭含笑微微的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佛家的三宝是佛、法、僧三宝不错,可三宝太监的三宝可未必……相传他九次下西洋,与各地的番主交流甚密。其中在傍葛剌,却让他找到了真正的三样宝物。其中的重宝相传有斗转星移的异能,不便献上。于是他便以三宝太监自居,久而久之便不会有人记得他曾获得过重宝了。”
“竟然还有这事儿?”陆仁当是听八卦一般,笑道:“那重宝相传又是什么呢?”
蒹葭不答,缓缓说道:“三宝太监最后一次西行后便不知所踪。有人说是病死了,也有人说是回到京城后去世的。江湖上偶有传言,三宝太监在获取那件重宝后却不知道如何操使,于是多次西行讨教,潜心研究,硬是通过他的绝顶智慧,终于第九次远洋时琢磨出了那件宝物的用法。顿时天地变色,星辰扭转,三宝太监却在一阵惊雷声中消失不见了……而那宝物却留传了下来,还有个名称,叫‘轮回印’!”
陆仁心中一凛,“轮回印?!”
蒹葭续道:“在傍葛剌神话中,人死之后便入了六道轮回。在六道中生死相续,无有止息……而这轮回印,便是能越过轮回,修得涅槃的存在……”
“难不成这就是我能回去的钥匙?”陆仁心中大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