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的水啊,波光粼粼的河……浅浅的诺姆河水舔着马蹄流过......圣光照耀我,河神祝福我,勇士踏着银之路奔向敌之国……」
悠扬的琴声,婉转的吟唱来自河岸堤坡上的观讯台。
四名穿着达丝拉纱袍身材曼妙的侍女并排而立,一人正用芭迪琴(注:一种四弦琶形弹拨乐器,声音如同竖琴般,华丽又甜美)弹奏,一人吟唱着;一人双手捧着装有萨瓦妲红酒的水晶瓶,一人小心候着,用她湖水般蓝的迷人眼睛留意着。
站在观训台中间,身穿银甲面容俊美的红发骑士,把刚举到嘴边的银酒杯递向一旁,他有些不耐烦了。
“快让他们开始吧。”他说道。
一旁的贴身侍卫连忙晃动手中的格子旗。候着的侍女也连忙上前将酒杯接下,她手却一滑……酒杯摔在地上,像血一样鲜红的酒洒了一地,还泼在了红发骑士的腿甲上。
“少主......对不起对不起!”侍女慌忙跪下,用自己的纱袍裙角去擦拭。
“真该把你们这些女人也套上铠甲送上战场。”
红发骑士看着脚边那滩红色,耳边的琴声和吟唱还在呤呤叮叮,咿咿呀呀地......
“够了!”
琴声和吟唱戛然而止,家臣蕾羽对侍女们使着眼色,摆手让她们退下了。
岸边、浅水滩里所有人都在候望......这是河涧营地一个多月来最重要的时刻,银堡少主“天银骑士约里亚”,也就是那位发起飙来又冷又飒的红发年轻人正等要一个结果。
在河道浅水滩中有一匹战马正一步、两步地朝后退,早已看见格子旗晃动的银甲骑士勒住了马缰。
“驭——从这里开始吧。”
马刺一落,战马身背一紧却原地不动……“驾!”银甲骑士喝令下,它才赶紧抖抖屁股向前走两步,呃......战马身后的河水被窜了一滩绿。实在是......臭气熏人,隔着头盔都能闻见。
骑士骂咧咧的。
“再这样……我就把你剁碎了喂猫。”
战马瞬间抖擞了,把身披的铠甲摇得噼啪作响,接着就狂奔了起来,载着崭新银甲的骑士,踏起一路水花。骑士将手中的长剑高高举起,随着马背的一起一伏发出粗重的喘息。
百十米外的浅水滩岸边,站着赤膊的奎烈,手把着一柄插在浅水滩底的六尺重剑,鄙夷地看着,看着骑士与战马向他奔来。
哗哒哒,哗哒哒,哗哒哒......
骑士一扬剑,战马也铆足了劲作最后的冲刺,只听到金属划破空气,呼一声,那把六尺重剑一个大回旋刮着战马头顶把骑士砍翻下马,重重摔在浅水滩里。
待水花落尽,仰面朝天的骑士隔着头盔面罩哇地吐出一口鲜血,鲜血顺着头盔缝隙迸出又浸进河水中,染红了一片。那匹战马呆瓜似的回头看了眼胸甲裂开的骑士后,若无其事走上了岸......岸边的河水又绿了一滩。
“快!抬下去吧。”
听到有人下令,其他几名岸边的骑士才反应过来,匆匆踩进浅水滩救人。
此外,没人出声,所有人都在等少主发话……但观训台只有寂静。
奎烈朝观训台望了一眼,忍不住牢骚起来,“就这?怎么和敌人打?!”他拖着重剑走上河滩,噌!把剑又插进了地面,然后对河滩上一众骑士训道:“如果你们都像这样,有再好的盔甲都是死人!一群废物!......”
看奎烈生气的样子,就像是要把这些人一巴掌拍死的架势。那些身穿银甲的骑士们也只得纷纷低下头,不敢作声。
“呐,他们穿的是骑士甲,肯定扛不住你的重剑。”不远处的营帐前,盾锤手宾陀嚼着草根。
“你的意思,你身上的重甲能抗得住?”奎烈转头不屑地看着桌边似坐非坐的宾陀,还有他那身亮晃晃的特大号天银重甲,“还有你的新盾?”
宾陀啐掉草根,大笑,“当然。”他随即提起靠在桌边的陨铁长锤(注:由宾陀祖父打造,用家族意外获得的锤型陨铁与合金长柄组成)和天银盾冲向奎烈。
附近的骑士们赶紧撤得远远的,生怕被两人误伤。
宾陀冲到离奎烈还差三五步,突然一个反手右转大摆身,那陨铁大锤跟着横扫了三百六十度有余,锤向了奎烈的头。奎烈向后一仰躲开了,可他的重剑还在原地没来得及拔出。
趁着宾陀收锤的空档,后仰的奎烈顺势一倒,再单手一撑弹起身来去拔剑,但迟了,他手还没碰到剑柄,就听到沉闷的呼声从上方落下。这次宾陀的陨铁锤不偏不倚地砸向重剑剑柄的尾端,一声铿鸣响彻河岸,奎烈的六尺重剑被深深锤入滩地中,露出只剩不到一尺的剑身。
“低估你了,都长成熊猫了还能这么快。”奎烈并不意外,也依然不屑。
“哈哈哈!拔出来吧,亚赞家的战士。别拿骑士撒横,来试试我的甲和盾!”
周围那些骑士听宾陀这话,感觉是在为自己抱不平。一说是看热闹,但心里也都暗自攒着劲等着看奎烈出糗。
奎烈盯着宾陀冷笑两声,“当然,我会让你的肥身子好好嗮嗮!”他伸出一只手握住剑柄,又马上伸出另一只手一起握了上去。
宾陀哪会给他机会,奎烈刚一使力,宾陀的长锤就抡起来锤了过去,直接锤向奎烈的手臂。
奎烈没松手,他绕着剑柄一个飞身闪躲,让陨铁锤头扑了个空。又一个前空翻,凌空抓住了剑柄利用身体翻转之势倒立拔葱,将他的重剑硬生生从滩地里挑拔了出来,瞬间挑起大片卵石泥尘,地上也留了一个大坑。重剑并未停下,随着奎烈身体的翻转向下方砍去,直取宾陀的头颅。
宾陀的陨铁长锤还未收回,只能举起手中的天银盾,哐——河岸又响起更猛烈的撞击声。
这一声引来了所有人的注目,天银盾完全扛住了奎烈的重剑猛砍,只留下一道不深的凹痕。或许有人注意到了观训台上少主的表情,这一刻有微妙的反应。
“哈哈!吃瘪了吧?!”宾陀很得意。
奎烈有那么一点吃惊,那毕竟是比天银骑士甲厚重很多的盾,“坨坨,别高兴太早。”他忽然近身到宾陀面前,一个正踢把宾陀踢退好几步拉开了攻击距离,然后再次挥动重剑,砍向宾陀上身。收锤在身的宾陀根本不慌,一个摆锤提前砸开重剑。
“我说了,你的剑只能欺负欺负那些菜鸟骑士,哈哈!”
“放屁!盾锤手我一样砍!”
两人一来一回打得叮叮当当。几米外那匹无人看管的铠甲战马,正悠然自得地啃着河滩上的草,丝毫不受影响。
“唉——你们两个,战场上谁管你谁是谁,见面就是拼个你死我活。”
说话的基米在营帐旁的榆树上,刚才一语不发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有人懂我?”奎烈一个撩砍弹开了宾陀挥来的长锤,冲树上的基米一笑,“所以装备和技巧都很重要!”
“不,我的意思是战斗杀人主要靠意志和技巧,和装备无关。”基米说道。
“什么意思?”宾陀没忘停下进攻,他又一锤朝奎烈砸去,地面砸出一个大坑,“去他娘的无关!”
“少主召集我们来是训练铠甲骑士的,不是挑刺和抱怨。”基米从树上跳下,继续看着两人打来打去。
“不找问题,就这么练?”奎烈忙于躲闪宾陀的三连锤,一时没占到便宜有些怒了,趁顺手用剑柄狠狠给宾陀的后背来了一下,“你一个搞偷袭暗算的当然这么想!”
宾陀的重心本就前倾,被奎烈这么来一下向前跌撞着跑了好几步,用盾锤支撑才站稳。
“骑士就是骑士,而你们却要把他们训练成你们的样子,可笑。”
这话奎烈可不爱听,他干脆停手不打了,指着基米说道:“你来做总教官算了!”
宾陀也嘲讽道:“光说不练!”
“要练练?”基米问。
“来啊!!一起!!”奎烈大喊。
两人没反应过来,基米就拉弓射出了两箭。一箭射向奎烈,一箭射向宾陀......就此基米也加入了战斗,本来是一场检验天银骑士甲实战效果的测试,现在变成了三个教官的混战。打了好半天......
那个热闹,所有人都看得起劲。
基米身手敏捷,在奎烈和宾陀身边像抓不住的空气,一有机会就用弓身、箭矢进行攻击,虽然每次都点到为止,但也惹得奎烈和宾陀抓狂不已。
奎烈宾陀两人本来还偶尔相互过招对打一下,几回合下来都盯着基米打了,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教训基米的时机......
奎烈一个大回旋,宾陀一招正手锤击,同时朝着基米杀去。可基米一瞬间跳开,相向出招的两人收不住了,陨铁长锤没有重剑长,宾陀只能用天银盾一挡,哐一声!这一击把宾陀击退了两三米,盾面砍出一道大凹痕。
“不愧是我们天银骑士团的教官。”那响亮如银的声音,瞬间让这飘散着汗臭、马粪臭、草腥味的河涧营地生辉增色,众人才发现少主带着侍卫和家臣蕾羽下到了岸滩。
“少主——”骑士们纷纷行礼致敬。
“少主。”
结束混战的三人也上前致礼。
那匹真心贪吃的铠甲战马啊,却依旧在滩岸上寻草啃食。
当然,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少主看向了宾陀手执的天银盾。
正当宾陀要说话,那天银盾“哗”一声裂成好几块,只剩下手中的盾柄。
宾陀尴尬地看着碎掉的盾,原来想说的话都给忘了,“看来......要麻烦锻造师再打一面了。”
少主并没有生气,“正如奎烈教官说的,我们新研制的甲和盾的确差强人意。”他微微笑着,“看,连马都嫌弃。”
众人大笑,那铠甲战马估计是被笑声干扰到才稍微抬起头瞟了旁边一眼,立马又低头吃起了草。
一颗卵石咻地飞去,正中战马的鼻子,战马痛得嘶叫一声立踭起来,前腿腾空乱踢。再一看,少主已拔出贴身侍卫的长剑,一个急步上前齐刷刷砍掉了战马的两条前腿,趁马身还未落地,他又一剑上挑将马头连甲斩落,那马头落地时嘴里还嚼了两下才没了生气。
“吃坏肚子了还乱吃。”少主将沾血的长剑丢给侍卫,“让厨子拿去剁了喂猫吧。”
“是!”侍卫应声道。
众人惊得鸦雀无声。奎烈同样吃惊,没想到眼前这位穿上铠甲都显得身形柔弱的俊美男有这样的身手和力道,还有如此杀伐决断的魄力。
少主走到奎烈身前,说道:
“亚赞教官,能否看看你的剑?”
奎烈的六尺重剑有五十多斤,剑身有掌宽,立起来和他一样高,他习惯性地又把剑插入了地面,呈现在少主面前。
少主上前左右看了看,在不经意间拔出自己的佩剑,迎着剑刃砍了上去,佩剑断成两段。
“样子是丑了点,流浪匠人的工艺,但是把好剑。”少主赞道,“北方黑钢,不愧是战士名门的兵器。”
“少主好眼力......”奎烈突然语塞,他到河涧营地三个月,见过少主不下十次,今天算是重新认识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大个站在那里。
“不用好奇,银堡的藏书里还是能学到不少。”少主说道,“或许我们也可以买点黑钢来打些兵器。”
一旁的家臣蕾羽会意点头,“稍后就去办。”
“至于铠甲......”少主看向宾陀脚边的银盾碎块,神情究竟都被他的俊美给掩饰了。
但众人皆知,目前的天银铠甲和天银盾也是银堡花费重金购买特种材料研制打造的,结果如此不堪使用。
倒不是这个世界缺乏优秀锻甲材料,以瑟威家族雄冠一国的财力也非钱的事,只是眼下的战争形势所致。庇隆王的爪牙们也在四处掠夺各种稀世军备,而恰逢高庭四国联盟军最近节节败退,甚至前几天连在无界之地的物资运输队也遭到袭击,其中就有瑟威家的东西。
估计这些事无一不令少主心烦,可作为天银骑士团的总指挥官,他必须沉得住气。
“铠甲的事,我会想办法。”少主说道,“一直以来,国王的军队里只有我们瑟威家钱的影子,什么时候才能有天银骑士团的旗帜呢?”
奎烈答不上,宾陀也答不上,至于基米,这或许并非他的游侠思维所擅长的问题。
“我们会竭尽全力训练骑士团。”奎烈掌剑表态。
“宾陀必全力以赴!”宾陀将陨铁锤身靠在胸前。
“……”基米哑言,他只是恭敬地点了个头,游侠的确不善于表态。
三人一番信誓旦旦,少主脸上的并表情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俊美,冷冷的,冷得有些惊艳……“各位教官,南边的战事迫在眉睫,堡主大人已同意我们征召人马扩充骑士团规模,按目前战争的速度......一个月后,我们将要派五百骑士出征。”
一个月后出征?这时间短的,连现在这一百号人的队伍都没有搞定,五百人?三人面面相觑,周围的骑士也低声议论。
少主知道会有这样的反应,“蕾·羽骑士长,到你出马的时候了,顺便给大家说说我们的新计划。”少主转身带着侍卫离开,“北方黑钢的事,我交给军需官去办吧。”
“是。”
这是少主的临时决定和任命?
三个教官一时没反应过来,少主所说......“蕾·羽骑士长”?
蕾羽本是银堡的侍卫长,瑟威家的家臣,怎么少主就称她为“蕾·羽骑士长”呢?而且还在三位教官和一众骑士面前以“蕾·羽”称呼。
少主要家臣来监督训练,给个“骑士长”,“总教头”的头衔都无可厚非。可......说起“羽”家姓,那是赫赫有名的,两大骑士家族“南羽东葵”之一的羽家。
完全不像啊......眼前的蕾·羽不就是一名穿着高档铠甲,身型线条无敌......有些火辣的佩剑女侍卫吗?那不经太多妆饰的面容,虽不及少主身边的侍女那样妖娆,但估计一样是少主喜好的类型,一个长得好看的女人......怎么的也无法和“羽骑士”相提并论。
或许是没几个人真正见过羽家骑士吧,一切都来自传闻的描述......
奎烈不信,宾陀也肯定不信,基米嘛......他爱信不信。
“蕾·羽,骑士长,我们可是比试过一两次的,羽家族的骑士?啧......没有在高庭联盟军做光荣的骑士军官,却委身在瑟威家做家臣,也是为了几个‘臭钱’吗?”奎烈打量着蕾羽,比照着他对女人和骑士的认知。
“不,蕾·羽骑士长一定比我们拿得多,她可是羽家族的骑士啊。”宾陀说。
“应该称‘蕾骑士长‘,羽家大姓怎么是我们可以直呼的。”基米很尊敬地行了一个骑士礼。
“效力银堡和瑟威家族,与金钱无关,具体就不要打听了。”蕾羽走近几步说道,“少主只是让我一起帮助训练骑士团而已,你们不是抱怨骑士们的训练强度不够吗?”
蕾羽扫了一眼周围稀稀拉拉的骑士们,继续说道:“骑士团也不能只顾训练,随着规模增加,应该加强一下纪律和管理了。”
周围在听的骑士都自觉地把身板挺了挺,隔着头盔都能感觉到一副桀骜的表情。
“骑士长看这帮人,要怎么加强管理呢?”奎烈问。
像奎烈这样的生来就以战斗为生的战争机器,以及在场的血气方刚的骑士、莽夫,银堡花钱请来的各路英杰,不过上两招,谁信?!
蕾·羽懂这规矩,她转了个身向着河堤观训台,问道:
“奎烈教官是河涧营地的一等一高手吧?”
“不敢,都是这把黑钢重剑说了算。”
“那......让它说句话吧。”蕾羽闭上了眼睛。
众人弄不清,这女人是疯了吧,奎烈更觉得受到了羞辱,他平日里都不正眼看这些穿甲佩剑的女人,居然背对他闭上眼睛放狠话!
六尺黑钢重剑被拔了起来,“那它可不客气了!”
奎烈一个踏步劈砍,剑锋朝蕾羽的后背划去,但劈了个寂寞。
蕾羽的滑步轻盈,一眨眼已在奎烈身后三步,奎烈慢悠悠地回头,看蕾羽还是背身站着。
“哈哈,动作很快很唬人,就是连剑都没拔出。”
奎烈笑着,这样快的动作对他来而言已经是一种心理上的压力,但他怎么放得下面子,不见点狠招就不是一个战士!他再次举起剑,却感觉下身凉飕飕的,那河风吹得可欢。奎烈用余光一看,自己的裤子已滑落在脚跟。可糗大了......引来众人啼笑不已。
“天银骑士团纪律第一条:不得赤膊裸身。”
“你......”奎烈看着蕾羽的背影,连忙单手提起裤子,对一旁的骑士吼道:“还不快去给我拿衣服!”
或许只有基米看到,奎烈裤子的纽扣被切成了两半,而奎烈此刻有的估计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羞臊。
“我记得奎烈教官找了些异界蛮人来做训练?”
身后慌忙穿衣的奎烈回想了下,勉为其难地回道:“那些用来充当魔面军团战士的外乡人?哼,上次找的那一批可是你们让送回去的!”
“可我知道,你又要了一笔无界之地的活动金。”
奎烈没想到他只向财务官要了很小的一笔钱,怎么......
“是的,没错。”
“那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