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萧大娘的茶铺里进行一次土地买卖。
看上去就是大明乡村一场很普通的生意,却吸引了好几个有心人的关注。
按照萧大娘的介绍,前两个月,朱青石为了养猪,养鸡,与好几家人进行了兑土的事,本来是属于堃三的一块土地,由朱青石那边兑走,兜兜转转,最后抵押给了自己,可怜的朱青石,买完猪仔和鸡以后,也没剩什么钱了,而今又要吃饭,度过这个大旱之年,还要等猪,鸡长大,还要等明年的粮食收获,这还不知道能不能挨到那时候,思索自己的还贷能力,为了不再支付利息,所以抵押的那块土地不要了,算是了结了这笔借贷。萧大娘对这块抵押的土地没什么兴趣,只是行善积德而已,没想到观音菩萨显灵,前几天,女婿钟南去这块地里挖土时,可能挖得深了一点,也可能是钟南见识增长了,感觉挖出的土就是不一样,反正就是拿去试了试,后面试出了,这是一些很好做陶器的陶土,真是捡到宝了,废土变宝地。
要知道大家买陶器有一年多了,慢慢的也了解陶器的相关知识,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陶土,否则早就自己单干了,还要依赖萧大娘,仰人鼻息。
大家幸灾乐祸的看着堃三,你个好吃懒做的二流子,守着宝地做乞丐,你稍微勤快一点,搞点生产,就不会拿着金碗讨饭吃。堃三毫不在意大家对他的耻笑,只是可怜他的老父亲三太公,祖传的宝地,就被这个不孝子换了酒喝,难怪这段时间,看到他酒壶不离身,酒气冲天。
堃三爷也是个要面子的人,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之前我有眼不识金镶玉,错失了这块土地,今天我发狠,下血本,也要把这块土地买回来,大家给点面子,高抬贵手,不要和我抢。
另一个主角朱青石,怕人取笑,就没有来这里,扫了乡亲们的兴致。
本来萧大娘是要自己也搞个陶器厂,自给自足的,但是家里没有顶梁柱,只有两根水桐树,撑不起这么大的摊子,没有儿子的家庭,就是难啊,有钱都赚不到手,要是萧大娘有几个儿子帮助,兄弟姐妹也多,那现在,不是要新增了一项业务?家里只有两个上门女婿,一老一少,而今又要种地,又要开茶铺,又要做粮食买卖,而今又新增了借贷业务,实在忙不过来,没有人手了,这不,这个月,她的亲家,郭凯的老娘,也被忽悠过来帮忙了,反正郭凯那边也是“生意”惨淡,少有人看病买药,有他妻子帮衬就行,不仅是这个年纪其实不大的亲家母被忽悠来了,另一个亲家,钟南家也送来了两个孩子过来帮忙干活,也缓解了钟南每天在朱诚耳旁念紧箍咒,都快一年了,这该死的责任心。
既然分身乏术,那就把这份机缘,让给那些真正有缘分的人。
看到萧大娘在那里看似诉苦,抱怨,实则炫耀的模样,有人捧场附和,有人冷眼旁观。
接下来,事情就简单了,有卖就有买,想买这个陶土地,做陶器的人有好几个,起陆村堃三,郑超,朱友,还有几个零散卖陶器的,外村也来了几个有兴趣的。
就不要搞什么拍卖的形式,几两银子的东西,别玷污了“拍卖”两个字。
也不搞投标书这类暗拍,大家也几乎不识字。
就搞暗(*)箱操作就行,有兴趣的拿出自己的诚意,单独告诉萧大娘,然后这边再决定,谁诚意足,就是谁了。这诚意可以是银子,铜钱,水田,旱地,或其他值钱的东西。
当然底价还是要有的,免得有些人,报出的价太低,使萧大娘不愉快,大家都面子上过不去。
底价就五两银子,拿不出等值的财物,就不要来凑热闹了。
当然,萧大娘还不忘好心告诫众人,一定要资金充足啊,不要全部身家都投进去,之后做陶器,花费的钱还会不少,起砖窑,搞工具,还有燃料等,都是支出。
不愧是佛的使者,处处为他人着想。
自然而然,大家也记起了萧大娘九月份开的新业务,借贷,休想吓退我们,真正的勇士,虽千万人,吾往矣。
勇士堃三,毫不畏难,更不会知难而退,早就迫不及待的来到后屋,和钟南去报价去了,那一往无前的气势,好像身家百万。
谁都不要和我抢。
之后就是朱松,这个老实的农民,难道也禁不住诱惑,不老实种田,凑这个劲,不是挤兑人嘛。
朱松出来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进去,报出了自己可承受的价格。
唯有朱友,不慌不忙,气定神闲,一副毫不在意,又很有自信的模样。
最后的结果,出人意料。
主要出乎萧大娘的意料,最终成交价格太低了。
其实,这块挂出的陶土,是朱诚特意选出来卖的,生于斯,长于斯,对这一块土地,朱诚还是比较了解,对这里哪些区域,可能挖到陶土,也有记忆,只要认真去找。前世起陆村就有五家陶器厂,四家私人的,一家集体的,做陶器的,卖陶器的人有很多,陶器厂一般要建在有陶土的地方,毕竟本小利薄,只有因地制宜,贴近原料产地,才能尽量赚点辛苦钱,否则还去买原材料,买燃料,油钱都划不来,所以有陶器厂的地方,附近一般会找到陶土,至少刚建厂的时候是这样,如此朱诚就可以去顺藤摸瓜,按图索骥了。而今大家没有发现陶土,也正常,毕竟现在又不像以后会大兴土木,修水渠,建水库,挖山塘,建房挖地基,挖的土不深,人口密度仅后面的十分之一,很多土地都是荒在那里,或者是林地,草丛,沼泽,所以,后世五六块,朱诚知道的有陶土的地方,只要条件合适,形势需要,他都可以找出来,至多,需要做点手脚,麻烦一点而已,就是借口太难找了,有些人的演技也太烂了。
刚开始,听到朱诚要卖陶土,钟南和萧大娘还要阻止,崽卖爷田心不痛,这么好的土地,世世代代都可以用,怎么就卖出去,为你的儿子,孙子着想,也不应该干这种傻事,要是缺钱的话,萧大娘可以挤一点给你,不要利息。
看到他们已经子子孙孙都想到了,朱诚只能无语了。
但是,一想到子子孙孙,朱诚脑海里就突然蹦出了金(*)钱鼠(*)尾的一群人,马上就起了鸡皮疙瘩,想到了在某台,刻意搞出的宋应星老年的辫(*)子模样,想到王夫之临死前,脚不踏清土的那种悲愤,正是为了子子孙孙,为了万千个子子孙孙可以抬头挺胸,可以不成为之后三十年,一个消失的数字,五千万,或者一亿人,就是要卖了这块土地,以扫清发展道路上的一切障碍。
因为有些人,朱诚不给他找些事干,就会碍手碍脚,使朱诚畏首畏尾。
少壮不努力,老大扎辫(*)子,朱诚还小,等他长大的时候,正是要“亡(*)国之陋规”,还是要“新(*)朝之雅(*)政”时候,想到自己头顶“正宗”的金(*)钱鼠(*)尾模样,令人胆寒,不敢再想了,这该死的审美。
为了自己,为了子子孙孙,为了摆脱这畸形审美的噩梦,朱诚固执己见,一意孤行,谁来说都不改变心意。
但是一想到,这块陶土也是朱诚无意间发现的,虽然挂名在钟南的头上,使钟南名气大增,使堃三和朱青石灰头土脸,那一切的决定权就属于他这个发现者。
萧大娘和朱诚第一次卖土地,没有经验,所以效果也不如人意。
本来以为可以卖个十两八两的价值,没想到最高开价的郑超都不超过七千五百文钱(七两五钱),朱友才出了五千文钱,一块菜地,半亩水田,价值不超过七两白银,其他人也开价不高,相差不大,超出八两银子都没有,至于另两个喊高价的,堃三和朱松,只能选择无视了,一个是虚张声势,一个是凑人头的。
平时喝酒吹的那些牛,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要他们拿真金白银的时候,就一个个小气的要命。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平时年薪百万,月薪数万的人,一要他拿几千块现金出来,就稳如老狗了。
没办法,这买地的看来也是个辛苦钱,否则不会这么吝啬,像朱友这个一直想当起陆村首(*)富的人,这次都如此务实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什么,不想当冤大头,只是重在参与,不志在必得。或是私下里,都串通好了,欺负朱诚这些老弱妇孺,背后的事情,谁都不知道,哎,人心难测。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明人和今人的智商其实相差不大,只是见识有不同,那是时代的局限性,科技的差异,不是个体的差异,甚至,明人在艰苦的环境中艰难求存,那份坚韧,那份变通,那份生存的智慧,其实是远远超出那些温室里的花朵,比如朱诚,最辛苦的事,不过干了些农活,在工作中被上(*)级压迫而已,相比明人,每天与生存作斗争,与自然环境作斗争,各方面差得远了,在同等条件下,做这些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朱诚肯定斗不过他们。
明人不可小觑,不可自视甚高。
最终,萧大娘选择了出价不高的朱友,很不情愿的。
朱诚不怕在陶器事业有竞争对手,只希望他能高抬贵手,给他找些事干,不再闲得无事,有大把时间监视南山上的举动。还有就是劝萧大娘要有格局,先(*)富带后(*)富,最终走向共(*)同富(*)裕嘛。
而且,朱友一看,就是一个想走快速捷径致富的人,和朱诚,萧大娘类似,做点转手买卖,不会深耕市场,与最终消费者接触,这样大家还是同行,各卖各的,影响不大,要是选择郑超这种做了十几年货郎的人,他手上客户那么多,他又那么能跑,他能把市场做到他的极致,他能对客户的需求马上反馈改进,他能把自己越做越强,他能把陶器市场越做越大,把不如他极致的竞争对手全干掉,而这不专注的对手,不就是朱诚,萧大娘,朱友这类人吗,摊子太大,做事就肯定不如专一的人精细,一将功成万骨枯,如果选择郑超此类人,可能真的是培育了一个真正的对手。
朱诚讲了那么多,只是为了吓住萧大娘,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
希望,朱友能好好搞好陶器,成为村里首富,也不枉朱诚的一片好意。
通过这次卖地,朱诚得到了半亩水田,于是总共就有了五亩田,还有五千铜钱,又可以继续支撑钟南等人的火药放炮事业了,关键,认清了自己与明人的差距,人贵自知,并不是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尽善尽美的,唯有尊重对手,才是尊重自己,有什么样的对手,你就是什么样的人,对手越强,你也可能强,对手越弱,你也相差无几,否则就不是你的对手,只是路人,认清自己的实力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