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铮看着小臂上的红肿,脸色是难看到了极点,将袖口扯平遮住伤势,他铁青着脸进入范庄中。
一刻钟后,头发全白,但身子骨却极为健朗的范庄庄主范冠急匆匆的来到堂中,一眼便见主位席上跪坐的红袍青年,他躬身几步上前,谦卑道:“少主啊,你让人急急忙忙命人唤属下来所为何事?”
魏铮面色阴冷道:“今日我去钟家村巡查时,发现金松被人识破,连他自己都被抓了,我本想救他,奈何被人阻挠,险些把自己也赔进去!”
“什么!”范冠眉头大皱,沉凝半响道:“金松……留不得!”
魏铮眉梢一挑,随后又冷下脸,重重的点了点头。
在范冠的计划里,金松是至关重要的,为了他能和长城县令吴秉拉上关系,他们在暗地里做了许多事情,当两者关系密切后,再让金松献计,迫使钟家村壮丁落草,随后吴秉率县兵围剿,只要事情做得干净,事后文书写得漂亮,在派人宣扬钟家村暴民的恶行,即便上面查下来,他吴县令也只会有功无过!
因为吴秉做县令已过二十年,年进五十的他想立奇功都快想疯了,对最近平定乱民而升官的县令与教头都督们是羡慕万分,故此当时一听此计便是大喜,拍案决定让金松速去准备。
但他岂会知道,只要钟家村壮丁被他剿灭,范冠等人便会出面煽动钟家村残存妇孺,传扬金松和吴县令勾结谋功之事,如此推波助澜,届时整个长城县都要乱!
而后,他范里正再跳出来,以大义凛然之姿,为冤死的钟家村村民向吴秉讨个说法!
别看范冠的计划中,把自己也牵扯进去了,但这才是他要的,只要他在声讨吴秉后,来一出假死谢罪,再由安排好的人告知百姓他范里正与钟家村村民亲如家人,给予工钱只多不少,每每还杀猪宰羊款待大伙,却因吴秉奸计,让他在不知情下,把家人推下了无底深渊!
这出戏只要唱好了,他范里正便是最大的受害者啊!而百姓很容易被煽动下去偏袒弱者。
但这还远远不够,吴秉必然会被赶下台,甚至斩首示众以泄民愤!
同时,魏铮将会以范冠儿子的身份出现,将范庄万贯家财半数赠给钟家村妇孺,另外半数救济县里穷苦人,届时,整个长城县有谁的名望能敌得过魏铮?
空缺的县令不能不填,而大宁县令首选寒门子弟,其中名声越高的子弟机会越大,府里不可能放过如此好的人选,加之如今江南局势,沪州祸乱,等平定后多的是县令空缺,那片百废待兴的土地才是真正大展拳脚的地方!
要当县令自然首选那里,要施展抱负的寒门子弟哪管你什么长城县令啊,寒门出来的县令想要升官太难了,十个里未必出一个,府令以上的官位被士族把控得死死的,不立奇功,名传京都,这辈子恐怕就和吴秉一样,一个县令从二十岁做到五十岁,然后等着被辞!
在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长城县下一任县令除了以范冠儿子身份出现魏铮还能有谁?
当然事无绝对,魏铮未必能当上县令,但是他们真正需要的乃是人心!一旦有别的寒门子弟夺了魏铮官位,他们也可以在暗地里煽风点火,让长城县百姓为魏铮大感不值,而魏铮只要把范庄茶园所赚之财,以恕罪的名号一点点帮助穷苦人,其声望只高不低!
原计划中,事成之后,金松和范冠便可以撕下伪装,以另一种身份继续在此地敛财。
但谁能料到,计划才进行到一半金松就被识破,并且还被抓住,以他软弱的性子很可能会招供,如此一来这次良机将毁于一旦!
范冠伸手往脸上一抹,竟取下一张皱巴巴的人皮面具,随后把头皮一掀,又取下了苍白的假发,变成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
此刻的范冠,哪里还有半分年迈迹象,他脸色阴沉道:“金松必须死,而且一定要让世人知道,他是被钟家村村民活活打死!”
“没错!”魏铮点头道:“但不能让他立即死,一定要先把事情败露的消息传给吴秉,他必然坐不住,会先动兵攻向钟家村,只是如此一来,别说金松了,恐怕就是那些妇孺也不会活下一个,事后揭发吴秉时效果怕是不够好啊!”
范冠冷笑道:“无碍,我在此地经营十二年,除了庄中上百心腹,县里也有手下二百多号人,虽说都是一些酒囊饭袋,无赖痞子,但最能煽动是非的就是他们,到时候再安排一些妇孺冒充钟家村的亲人,将钟家村惨案公布于众,必然比我们原先计划更妙!”
“一旦事成,我将站出来受世人敬仰,而你,则以现在这张颜面,助我图谋大事!”魏铮阴笑道。
“只要少主用属下计策,属下敢以人头担保,少主他日必将名动江南!”范冠说到这,看到魏铮已经是一脸得意而憧憬的表情,不由提醒道:“不过,无论少主你有多高的声望,切记,时机不到,万不可谋实权!”
“我知道。”魏铮浑然不在意,笑道:“你放心,树大招风的道理我懂,不论为官,或做大善人,我会尽量不去损坏那帮士族的利益。”
“少主能明白就好,以当今的天下局势,我看少主是用不了几年便将再次摇身一变,成为为民请命,讨伐逆臣的大忠臣了!”
魏铮闻听此言,心中是一片火热啊!
他来这穷乡僻昂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证明自己,他就是要告诉家中那帮兄弟,我魏铮即便不学医术,也能收拢人心,成就一番作为!
当今教派笼络人心的方式是五花八门,白莲教主要靠除贪官,抢贪银还百姓,山河社则是打着悬壶济世的口号得人心,这听起来都是好事,但如果你知道,阻止妖言惑众的好官忽然变成贪官,没病的人莫名其妙的集体生病,这还能算好事吗?
当今世道,死在邪教阴谋中的无辜者多如牛毛,甚至他们自己的教众都还被蒙在鼓里,认为自己一直在做善事,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实则破坏他们家园的,很可能就是他们敬仰的人!
范冠往脸上沾了一道长长的假刀疤,弄了双粗犷的浓眉,贴上一条络腮胡,便摇身一变,成为了长城县里,让许多百姓闻风丧胆的恶棍,鬼刀疤!
范冠的身份有很多,他一个人在这里十几年,是既唱白脸又唱黑脸,连他心腹手下都不知道那个平日里和蔼可亲的范里正,竟是长城县里一伙地痞无赖的老大鬼刀疤!
“范大哥的易容术果然巧夺天工!”魏铮看着范冠笑道。
范冠笑道:“呵呵,这不过是面具做得好,真正的易容高手,光这些表面工夫是远远不够的,他必须能将神态,举止瞬间改变成另一个人,若没天赋很难练成!”
魏铮点点头,似乎想到什么,脸色突然一沉道:“对了,你此去一定要给我把一个身穿白袍,外套黑纱长衣的青年活捉回来!这个家伙也很能演,哦还有,此人会使暗器,手法极准,若非力道不足,恐怕我就回不来了!”
“会使暗器的家伙!”范冠眉头一皱,道:“莫非,你之前说识破金松的便是此人?”
“没错,此人自称是什么衍教之人,所以你务必给我活捉回来,我得好好问问!”魏铮阴沉道。
“没问题。”范冠轻轻一笑,便抱拳道:“属下这便去召集百十来个地痞赶往钟家村,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少主不能留在范家庄了,只能委屈你先到城里住客栈了。”
“这是自然。”魏铮也足够谨慎。
范冠没有动用范家庄的心腹,毕竟范家庄的名声只能好不能坏,所以他直接用鬼刀疤的身份,先前往一趟长城县,召集了百十号地痞,口称钟家村的钟孝师抢了他的猎物,召集大伙一起到钟家村讨个说法。
这帮地痞很清楚,刀疤大哥哪里打过猎啊,如此说不过是钟孝师得罪了他,亦或者手头紧了,准备去勒索呢!
对于这种事情,他们是最喜欢干了!
这一切范冠都做得极为谨慎,虽然比较耗时间,但他不担心钟家村的人跑了,因为他们早已是无路可逃,顶多就敢藏在顾渚山中。
与此同时,长城县城十里外的钟家村中,一间破宅子内,董策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块木墩上,交叉双臂,笑看只穿一条裤衩的金大先生!
“董公子啊,我可是什么都招了啊,这事情真与我无关,全是长城县令吴秉想升官想疯了,非逼着我祸害钟家村啊!”金松哭泣道。
“金先生是说,主谋乃吴县令,而范家庄对此事是一无所知?那之前你陷害范里正,是与他有过什么仇怨吗?”董策故作疑惑道。
金松一听,顿时更为颓废,低头丧气道:“我不是怕事情彻底败露吗,故此随口冤枉范里正,反正事后他一个里正也奈何不了我,但如果直接说是吴县令,我是必死无疑啊!”
“那吴县令与魏铮又是什么关系?”董策已经从金松口里知道魏铮非魏征,否则他都不知道用什么心情灭了那家伙了。
金松一听魏铮,不由一怔,急忙道:“吴秉是他舅舅。”
“哦!”董策笑意更浓,但未等他开口呢,一旁便传来曹洛蓉的冷笑声:“之前你说你在长城县靠治病救人为山河社收信徒,却被吴县令以妖言惑众的罪名抓住,而后他逼迫你给他谋取功利,所以说你和他本来没有半分关系,但为什么,你却称呼他的外甥为少主,此等关系不觉得矛盾吗?”
董策一听到曹洛蓉的声音便是满脑门的黑线,他扭头看向曹洛蓉,正准备让她没事滚远点,但话未出口,金松立即抢先道:“不不不,小娘子你听错了,不是主,是竹,他姓名魏铮,字少竹,铮声如铁,与竹之坚皆为硬物,此等名字再正常不过了,并非与我有什么关系啊!”
在曹洛蓉一开口时,董策就知道这丫头要坏事,果然啊,几句话便让金松给圆了!
曹洛蓉一愣,她没料到自己认为无懈可击的话被金松随口推翻了,这让她的自尊心大受打击啊。
“你胡说,我明明听你叫少主,根本不是少竹,说,他到底是什么人?你与他有何关系。”曹洛蓉气鼓鼓道。
董策实在是忍不住了,斜瞥曹洛蓉道:“我说凤娘子啊,你说你来听审,我没有不答应吧,我只是要求你别说话,结果你把我的话当屁崩了也就算了,现在什么意思?要当主审,那好,你来吧,我哪凉快哪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