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荣光者睁开眼,视线在床边的小时钟上微微停驻。
下午四点二十二。
已经……这个点了吗?
他叹了口气,从温暖的床铺上坐起,冷峻的面容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疲惫是切实的。
就算再如何删减,再如何弱化,这终究是涉及时间领域的超凡之力。
艾米很是困乏。
但既然想要融入集体,有些事情,没法推脱。
比如……庆功宴。
因此,在短暂的休憩之后,荣光者不得不从松软的床榻上爬起,在对仪容稍作整理后,鞠了一捧清水,抹去脸上困倦的痕迹。
然后工工整整、清清爽爽的出门,来到了约定之地。
这是餐厅的一间单间,里面的空间虽然不大,布置的却很是清爽,包括瑞加娜、尼尔、爱娜在内,他熟悉的人基本上都到了。
他是最后一个。
“抱歉,”艾米·尤利塞斯脸上挂起一个微笑,“让大家久等了。”
“无所谓什么久等不久等,”科兹莫率先说道,“大家也难得聚一次,而且以后我们可能可能也很难有机会再像今天一样聚在一起了。”
荣光者沉默。
他知道,科兹莫说的是事实,既然月余的培训已经结束,那么他以及所有人短暂的学院生涯将会再一次的结束,在考核过后将根据各自填报的志愿各奔东西,虽然不是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但恐怕几乎没有齐聚的可能。
事实上,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参加这场庆功宴的缘由。
也算是大家相识一场的散伙饭。
只是,所有人——包括汉森在内的所有人,都很默契的没有就这个话题展开,反倒是艾米·尤利塞斯接过了话茬。
他在稍显沉重的氛围中笑了笑,视线在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伙伴们的脸上一掠而过,而后说道:“其实没必要太过在意这件事情,我们又不是没有再见面的机会,说说看呗,大家填报的意向是哪里?”
罕见的俏皮语调,打破了沉闷。
“我的话,是守护者大队。”汉森指了指自己,守护者大队又名禁卫大队,是驻扎在现世迦南,直隶于教皇厅的部队,大概是教团十二支大队中身份最显赫,实际权力最大,油水最多的一支,“我这个人想的比较简单,因此也就干一些比较简单的事,当当大人物们的护卫,其实也蛮清闲的。”
“我的目标是信理部。”
科兹莫想了想,给出了答复——信理部又名宗教裁判所,与十二支持剑者大队虽然无关,却是同样直隶于教皇厅,并且只对教皇一人负责的特殊部门,主要负责的是教团内部的事务,清除敌人打入教团内部的潜入者以及某些在权力的深渊中的腐化堕落者,因此,这个部门的名声非常不好,在其中工作的持剑者经常会被视为刽子手,披着人皮的恶魔。
所以,他在回答之后,在一脸惊讶的众人面前,给出了解释。
“——我有一些事情想要调查清楚。”
这合情合理。
信理部作为对内的部门,情报一向是被最优先供给的,并且每一位裁决官,尽管没有真正的品级,却都有着不低的身份、地位与权限,若是真的打算调查什么,加入宗教裁判所无疑是一个非常恰当的选择。
“我打算加入训导院,”接过科兹莫递来的“接力棒”,爱娜犹豫了一会儿后,才给出了答案。
“不考虑留在迦南吗?”瑞加娜扫了一眼汉森,而后问道。
“不了,”黑肤色的少女在给予了肯定的答复后,脸上浮现出了温和却不失坚定的笑容,“在家乡,我也有一些必须要处理的事情——况且,我们所处在的部门又不一定是恒定的,按照制度,我们这些外派人员每年都必须回迦南述职一次,大家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见面。”
汉森也在一旁一点:“爱娜的决定我是支持的。”
“你们俩的事自行解决就是”荣光者半是调笑的说道,随后看向了一旁的金发少女,“瑞加娜,你呢?”
“装备研发部,”瑞加娜爽快的答复道,“也算个人爱好吧,我从小就比较喜欢蒸汽机械,能加入装备部也算得偿所愿。”
“挺好的,”艾米将目光移至了最后一人,“尼尔,你呢?”
“我?”少女指了指自己,而后郝然一笑,“其实我和大家不太一样,我是来找人的,所以我意向上面填的是枢机院。”
枢机院是教团处理日常事务的职能部门,对持剑者没有太大的需求,但没有太大的需求并不意味着没有,每年依然会从新生持剑者中选拔两到三人,作为一些棘手事务的执行官,权能虽然不小,但不仅肩上的担子重,危险性其实一点也不小,横向比较起来并不是一个好的岗位。
“找人?”爱娜忽然问道,“是你的妹妹吗?”
女孩子们显然有自己的谈话圈子,至少尼尔的妹妹,荣光者从来没听她谈起过。
“嗯,”银发的少女点头,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说道,“我和妹妹从七岁起就相依为命,到十岁那年,我妹妹觉醒了能力。”
“等等,觉醒能力——”科兹莫问道,“你们是荣光者吗?”
“不是的,虽然我们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了,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并没有谁的名字后面冠有姓氏,也没有超凡之力。”尼尔用异常平静的口吻说道,“所以,他们没能活下去,死在了一群醉汉的拳打脚踢之下。”
“抱歉……”
“没必要抱歉,”这么说着,她朝所有人深鞠了一躬,“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非常冒昧,如果有我妹妹的消息的话,请务必告诉我。”
“你的妹妹……”艾米·尤利塞斯微微沉默,尽管他对尼尔口中她妹妹觉醒能力一事还抱有相当程度的怀疑,但现在显然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她的外貌特征?她现在在可能在哪里?我想,大家都很愿意帮忙,但我们需要更详细的资料。”
“我和妹妹是双胞胎,她的名字是莎伦,小时候的她就和我近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我比她稍微要高一点,性格和外貌也更刚强一点。”尼尔停顿了一会儿,“至于她在哪里,我很确定她在教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和我见面,但……她一定在教团,一定就在教团——当时接受她请求的主教大人,那位将我送入训导院的大人是这么告诉我的。”
“所以,你来了?”瑞加娜挑了挑眉,“你没有和其它的持剑者或大持剑者打听这件事吗?”
“我曾经拜访过怀曼大人,也曾向卡修大人请教过,但他们的回答无一例外是不知道。”尽管只是一刹那,但银发的少女罕见的流露出了沮丧的神色,“他们没听说过莎伦这个名字,也没有见到过一个和我长相相似的人。”
“麻烦了。”
荣光者说道,教团的势力范围遍布大半个秩序疆域,想在这之中找到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真正麻烦的是,她……并不一定真的如尼尔所一厢情愿认为的那般加入了教团。
教团,尽管和荣光者同属秩序侧,并且某些方面还更加的纯粹,但其中的腐化堕落者同样为数不少,就算尼尔口中的那位主教真的将她送往了现世迦南,说不定也会被人利用职权之便从中拦下,然后收入囊中。
毕竟……一个荣光者女(蟹)奴,在市面上可是有价无市。
“是啊,是挺麻烦的。”
其他人显然没有理解他所谓的麻烦到底是什么,身在教团之中,一直接受教团提供的教育与训练的他们,显然意识不到其中必然存在着的黑暗。
艾米叹了口气,没有加入这个话题。
因为——
没有必要。
与自己不同,他们可是从教团那一套训练体系中出来的,是持剑者中真正的“自己人”,教团的黑暗面哪怕再如何猖獗,也影响不到他们,影响不到这群已渐渐开始迈向超凡的教团新贵们。
没必要让他们对教团产生怀疑,这对他们来说,这百害而无一利。
但多少有点让他措不及防,在讨论完尼尔的问题后,矛头被转向了他——
“犹大,”瑞加娜问道,“你的打算是什么?”
“和科兹莫一样,”艾米一边思考着该编出一个什么样的理由应付过去,一边以平缓的声音给出了回答,“是信理部。”
“宗教裁判所啊?”爱娜挑了挑眉头,“你理由去那里吧。”
“事实上,有。”荣光者说出刚刚想出来的借口,“你们应该都知道我的家乡赫姆提卡吧,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就要毁灭在了混沌教派挑起的战火中……”
他稍作停顿。
“所以,我想要抓住他们的狐狸尾巴。”
混沌教派。
这个名字在座的所有人都并不陌生,尽管明面上一直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冲突,但混沌教派一直都在教团的黑名单上,被视为更在妖魔与至深之夜之上的死敌。
因为,它对教团的渗透一直没有停止过。
信理部的成立,以及逐渐在教团内部成为一个凌驾于诸部门之上的畸形怪物,混沌教派在背后的运作功不可没——正因为它的活跃,才让历代教皇都对教团内部的纯洁性建设越发的重视,不断加大对信理部的支持力度,以至于在数百年后信理部——或者说宗教裁判所成为了一头即便是教皇都难以控制、难以驾驭的猛兽。
如果想找寻到混沌教派的线索,加入信理部确实是不二的选择。
“非常理解,”尼尔点头,脸上忽的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不过犹大……按这个趋势你或许真的会成为持剑者中的大魔王。”
“大魔王……”汉森的反应总是慢人一拍,“什么意思?”
“声名狼藉的意思吧,”艾米耸了耸肩,他对名声这个与他其实没多大干系的东西其实并不如何在意,“现在我的恶名本来就称得上远扬了,再加入同样恶名昭著的宗教裁判所,这两两相加或是相乘,估计迟早所有人都会对我敬而远之了。”
“另类的光环效果,”科兹莫开玩笑的说道,“说不定以后犹大你为新生持剑者授课时,那些小家伙们恐怕会心惊胆战过好一阵子——毕竟,是活着的传说啊。”
“想太多。”荣光者面无表情的说道。
“是你想太少,”瑞加娜说道,“你和其他人接触的比较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你的——基本当骑士小说中的那些勇者、那些魔王传颂的,在这场战斗之后,你猜他们给你取了个什么称号?”
称号,荣光者作为统治者,在这方面不怎么讲究,但持剑者则不同,他们是专职战斗的机关,他们的力量是他们存在的根本。在教团内部称号通常被当做是强者的象征,比如斩首者加西亚,编织者卡修,老兵怀曼,风语者米娅等。
艾米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也是有称号的。
虽然没有被教团本身认可,但能够拥有一个约定俗称的称呼,同样也是实力的证明。
坦白的说,他心中不无窃喜。
只是听瑞加娜的口吻,他这个称号似乎有点问题?于是,放平心态,艾米问道:“什么外号?”
“一瞬九杀。”
“听上去很蠢,”荣光者啧了啧嘴,毫不掩饰他的不满,“他们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么蠢的名字的?”
“大概是谁也没看懂你怎么一瞬间将韦伯斯特九人打倒在地吧。”科兹莫点明了称号背后的真相,“不要说是他们,就是我们,就是我们这些一路跟你杀到魔王玛门面前的人,都完全没意识到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啊,”艾米·尤利塞斯不打算遮掩超速状态的存在,或者说他本就打算将这个能力公开,当做加入信理部的敲门砖,“是我的能力——能够在一瞬间爆发出超越正常人感知极限的极速,我将它命名为超速状态,威力固然不可小觑,但后遗症比较大,我基本上只有分胜负时才敢用。”
“这么说起来,”汉森挠了挠头,“确实有时候见你突然一下就把敌人解决了——只是当时没往那方面想,单纯因为是我看差了。”
“这么说起来,我也有印象。”爱娜也随之点头,“但那个时候光是活着就够辛苦了,也没那个余裕多想。”
“也是……”科兹莫点点头,而后举杯,“感谢全知全能的主使我们在那里相逢,为了我们的友谊干杯。”
“干杯!”
盛着果酒与饮料的玻璃杯碰撞在一起,灯光在绚丽的酒水中映照出各式各样的颜色——年轻的荣光者随之目眩神迷,罕见的放开了心中绷紧的那根弦,沉浸在了这片欢乐的有些不真切的色彩之中。
他多么希望,时间能就此驻足,永远的停留在这静谧的迷梦之中。
但他知道。
这做不到——
他有必须达成的使命,在达成之前,绝不能停下脚步。
只是……那个使命是什么呢?
意识就此戛然而止。
混乱的思绪吞没一切,艾米·尤利塞斯醉倒在了酒精的魅力之下。
然后……
在无声的寂静中,黑暗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