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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零八所谓天真无邪

    真是不得了。

    再一次明确了目标之后,艾米·尤利塞斯抬起头,远眺着眼前这一片末日般的荒凉画卷:曾经灯火辉煌的赫菲斯托斯神庙,现如今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焦黑枯黄的大地一片龟裂,星星点点的火焰四处散落,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整个世界仿佛早已荒芜死去,只余下一片寂静无声。

    来晚了吗?

    黑色的瞳仁不由一黯,但其中并没有浮现任何负面情感,他只是简简单单的抬头,简简单单的抿了抿嘴,然后简简单单的迈开了步伐。

    向前。

    眼神中没有迷惑,脚步下没有停顿。

    牺牲?并不是。

    仅仅是因为——别无选择。

    窥见那一角未来的人只有他,第一时间发现火种危机的人也只有他,包括他与他所亲近之人在内,整个赫姆提卡的命运与未来都压在他的肩上,无论他个人秉持着怎样的主观意愿,都没有任何退缩的空间。

    这就是战争。

    在这之前,凡人的意志,凡人的命运不值一提。

    因为,此身即与赫姆提卡同在。

    荣光者的脚步不快,也不慢,稳重如穿越万水千山的旅行者,坚定如步履蹒跚的苦行僧,在坍塌的神庙中朝着那一片死寂的空无的最中心行进着。

    一分钟、两分钟、还是三分钟?

    少年并未刻意记忆逝去的时间,只是一点点向着预定的目标进发,直到……再一次感受到火种的脉搏,传承自先民的秩序之血也开始了奔流,体内开始源源不断的焕发生机与活力,即便相对于现在这严重的伤势不过杯水车薪,但至少也能在很大程度随之而来的虚弱感。

    但很微弱。

    微弱的就像即将熄灭的火烛。

    心中隐隐盘亘着一团浓郁的阴霾,然而在察觉到火种的变化后他并未提速,反倒更进一步的压慢了步伐,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更加小心也更加隐秘的遵循着血脉与直觉的引导,逼近着寂静无息的神庙中心。

    火种在那里。

    但敌人也在那里。

    两名敌人。

    出乎预料,他所熟悉的那位黑巫师阿尔弗列德并不在其中,两人中的一人是一位浑身散发着阴郁气息,有着漆黑长发以及赤色瞳仁的年轻男性,而另一人则是一名……粉雕玉彻的……小女孩?

    嗯,没错,一名小女孩?

    艾米再三的确认了这一点,更准确的说,是一位七至八岁的小小女孩,有若夜色般乌黑稠密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漆黑如墨的瞳仁之中写满了天真无邪,小巧精致的五官再配上一身哥特风的黑色连衣裙,漂亮的仿佛是童话故事中刚刚走出森林,不谙世事的小仙女。

    不,或许用恶魔来形容更为合适。

    绕过一面残破不堪的墙壁,视野豁然开阔后,少年不禁改变了先前的说辞——埃德加·高尔斯沃西此刻正被女孩踩在地上,这位神庙大祭司再无往常所见的雍容高贵,鎏金似的金色长发混杂着泥土披散在地,平日里温和俊秀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变形,宽大厚实的白色祭司袍更是被殷红的鲜血所染红,左胸腔被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女孩以纤细白皙有若玩偶的芊芊细手贯穿,已没有了任何起伏。

    是死了吗?

    艾米下意识的生出这样的想法,却在下一刻被自己否决。

    不,或许不是那么回事,他眼神中的光芒仍未散去。

    他还活着。

    但即便如此,年轻的荣光者也仍未因此而高兴起来。

    局势的恶劣一目了然。

    少年默默的观察着眼前的这一切,没有移动脚下的步伐——如果有可能,他并不会吝惜一次两次的死亡,但现在的问题是……局势已经恶劣到单凭死亡先兆根本无法挽回的地步,就算他死上一百次,两百次,也只不过是白白送死而已。

    敌我实力太过悬殊。

    那么……该怎么办?

    罕见的,荣光者有些拿不定主意。

    然而就在他举棋不定之际,变化突生——完美得不似人类的小小女孩猛地从赫菲斯托斯神庙大祭司的胸腔中掏出一颗尚在跃动的鲜红之物,飞溅而出的血色在接近她的瞬间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排开,只有最初的少数几颗血珠才幸运的得以漏网,在女孩那稍稍欠缺血色的脸颊上留下了几点血渍。

    “再见。”

    从口型中,艾米辨认出了这个词汇。

    几乎在同一时间,高高举起的幼小之手攥紧,然后……赤色的烟火如期绽放,只是在溅落的一瞬间被早有准备的女孩儿尽数排开,洒落了一地的鲜红。

    这是真正的鲜血淋漓。

    但更让少年感到惊讶的,还是这位埃德加·高尔斯沃西,也不知道他到底具备着怎样的能力,明明心脏被彻底的粉碎,脸上的痛苦也丝毫没有作为,可就算如此也仍没有死去,脸上也仍能浮现出如大孩子一般阳光爽朗的笑容。

    “嗯,”稍显低长的沉吟之后,他以温和且不失宽厚的口吻说道,“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潘多拉小姐。”

    他的吐字并不快,甚至能称得上很慢,即便是从未接触过唇语的艾米·尤利塞斯,都能通过模仿与比照辨认出他的语意。

    “没死?”被他称为潘多拉的小小女孩没有和他多做寒暄,只是相当迷惑且可爱的偏了偏脑袋,漆黑的大眼睛中充满了对未知事物的迷惑与好奇——好一阵子后她才回过神来,眨巴了眨巴了眼睛,“有趣。”

    如同入手了期待已久新奇玩具的孩子一般,她的脸上绽放出足够使任何人都为之失神的倾世笑容,超凡脱俗的纯真之美,在这一刻尽显无疑,却在下一刻消散殆尽。

    ——与笑容一同绽放的,还有那朵动人心魄的鲜血之花。

    伴随着“撕拉”一声锦布破裂之声,赫菲斯托斯神庙大祭司的整个胸腔被粗暴的从内侧打开,连带着十二根肋骨被硬生生的翻折了九十度角,如道路两旁的树木一般整齐笔直的树立着,身体内部的肌肉、脏器被牵扯着向外翻出,看上去像是挂在圣诞树上的圣诞节礼物,琳琅满目。

    才怪!

    少年更多感觉到的是恐怖,是不寒而栗。

    单单视觉上的冲击,绝难令见惯了生死的艾米生出寒意,真正令他动容的,其实更多的还是眼前这位被称为潘多拉的小小女孩——在从埃德加口中听到潘多拉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将眼前这个比人偶还要精致美丽的女孩与米娅曾谈及的那位以一人之力覆灭一城的黑暗众卿联系在一起。

    但在獠牙显露的瞬间,他便意识到了女孩身上到底存在着的异常。

    那令人震悚的异常,名为天真无邪的异常。

    不亲眼目睹很难想象这样的画面,一名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孩子,在剖开人胸腔的时候竟然会流露出笑容,流露出既非超乎年纪的癫狂,也并非嗜血的暴虐的笑容,若要形容的话,大概是如同白纸的干净笑容,纯净的近乎没有杂质,仿佛只是开心、高兴这一类情绪的具现化。

    如果单单只看笑容,大概会产生被治愈了之类心灵上的舒畅感。

    但不将场景割裂,把她所犯下的暴行与她那没有丝毫恶意,天真无邪的笑容搁在一起,所令人感受到的只有深深的违和感,以及随之衍生出的刻骨寒意。

    女孩不是人类。

    而是某种似人而非人的,异质的存在。

    在她的身上并不存在人类肤浅的善恶,对任何人也没有所谓的善意或是恶意,尽管以人类年幼女性的姿态显现于世,但看起来更像是某种似人而非人的怪物,将自身的行为强行限定在人类年幼女性所能被允许的范畴之内,即便无论如何都无法违心的说她是拙劣的模仿,只是看到那笑容的瞬间仍会下意识的生出某种令人胆颤的违和感。

    可是……令人感到诡异的不仅仅只有她一人。

    赫菲斯托斯神庙大祭司的表现同样令人瞠目结舌——胸腔被人活生生的剖开,如果是一般人,大概早就在苦痛之中死去,但这位同样有着高尔斯沃西姓氏的男人,在这般酷刑的折磨下只是发出了一声强忍着的低吟,然后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看起来丝毫不感到勉强的微笑,不急不缓的开口说道:

    “我说过,你们杀不死我——在火种熄灭之前。”

    “无意义的挣扎。”仿佛对手头上的玩具感到了厌倦的孩子一般,眼前这位混沌教派的最高战力发出孩子气的嘟囔声,如黑暗一般深邃的黑色瞳仁中没有丝毫的恶意,也不存威胁的意图,“我开始感到厌倦了。”

    “那就不要玩了,”浑身散发着阴郁气息,有着漆黑长发以及赤色瞳仁的年轻男性适时的发出劝诫,“潘多拉大人,不要忘了恶魔公大人的谕令。”

    恶魔公——

    这个名字似乎有着神奇的魔力,不仅让小小的女孩嘟起嘴,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更令一直以来表现相当豁达的埃德加变了神色。

    因为,无论是她还是他,都相当清楚这个名字所具备的重量。

    秩序公敌,混沌教派的创始人。

    三公之首,恶魔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