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时人又称“涂中”,历朝誉为“江北门户”,地理位置优越。
山东军来到滁州境内的时候,并没有直接来到城下,反而是哨骑、使者四出,大军在清流关扎下营盘,让人摸不清到底要做什么。
滁州一样是京杭运河流经的重镇,自然知道上流山东军设卡收厘金的事情。
城内的大户们本来觉得这是王争自取灭亡,可是到现在几个月过去了,无论南边怎么闹,厘金还是照收。
有意思的是,安东候王争承受了几乎大将南北半数士子的弹劾后巍然不动,可当朝的内阁首辅周延儒却被罢相抄家。
有些想太多的人,已经想当然的将这两件事联合在一起,心中有些忌惮,觉得朝中还有人在帮助山东。
这边已成定局,那边又有更急的事情,王争带着山东的大军来了。
最开始,滁州这边都觉得是在开玩笑,但随着北面陆陆续续来人,都是面色惊颤的提及此事,他们才相信下来。
一下子,滁州城内的士绅老爷们纷纷大乱,无头苍蝇一般的过了几天,这才想起来知州这茬,赶紧汇集到吕府。
说起来,时任的知州吕玮同样是刚得到消息,那王争在许州誓师西进,搞的全天下尽知,一副要和流贼决一死战的架势,据说李贼为了暂避锋芒甚至已经把襄阳拱手相让。
可谁成想,山东军没有西进去找顺贼,反倒一路马不停蹄的南下,半个月之内,竟然已经到滁州来了。
要知道,这滁州的屁股后面,可就是南京城啊!
“大人,刘老爷、李老爷他们又带着人来找了,怎么办?”
吕玮坐在大堂上在聚精会神的写着什么,听到外面那些哄乱的声音后已经是满头黑线,直接摆手不耐烦的说道:
“都到这种时候了,来堵着本官的府门有什么用?我也是火烧屁股没办法,你出去就说大病,都给推了。”
管家有些犹豫,心道这些士绅又不是傻子,这么说谁会信,正在他想的时候,吕玮抬起头,皱眉说道:
“怎么还不去?”
不多时,吕府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外头围着的老爷和士子们赶紧走上前,这管家笑呵呵的,但是只露了半张脸,喊着道:
“刘老爷,张东家,林公子,你们就回去吧,我家大人病重不能见客!”
“病重?当谁是傻子不成,快把吕知州叫出来!”
“就是,若是被山东地兵马破了城,他吕玮也活不成!”
听到外面响起的吵闹声,管家早有准备,赶紧让下人把门关上,甚至还亲自提起木椅堵在门口。
滁州这个地方和南京距离不远,基本上只隔一条长江。
在江南士子们不遗余力的宣传下,王争统带的山东兵马,早就成了祸害遗千年的乱兵。
士绅们也听说过王争在山东对那些本地缙绅的所作所为,说杀人不眨眼那是一点没错。
尽管身家性命都在滁州,但过了河就是南京,就算拼死搏一搏,也很少有人想留在这里等着山东兵马来抄家。
毕竟,传闻往往都是无风不起浪,王争不对付自己这些地主,哪来的银钱造甲械发军饷?
府外乱哄哄一片,吕玮却在皱着眉头奋笔疾书,良久,他起身将书信交到早就等在旁边的信使身上,叹息道:
“眼下再飞书面圣已经来不及,唯有提醒史尚书在南京布防,老夫看得出来,山东贼军来势汹汹,那王争早有准备,不会止于滁州,其意在南京。”
说到这里,吕玮竟然朝信使弯腰鞠躬,郑重其事的说道:
“王贼窃国,大明危亡,系于你身,一定要将信送到!”
滁州知州吕玮仁政爱民,深受百姓爱戴,据说天启年间得罪了权阉魏忠贤被革职为民,崇祯即位后平反,并且重新任命他为滁州知州。
信使本人对他也是敬佩,当下吃了一惊,连忙跪在地上,沉声说道:
“知州放心,信在命在!”
“快去吧,时不我待。”这信使是自己人,吕玮自然信任,等他从后门将信使送走,又是重重叹口气,心中十分担心。
“希望还来得及”
吕玮已然决计坚守,为南京城的史可法留下时间。
可文武殊途,人心隔肚皮,知州如此想,不代表城内士绅都是这么想,同样不代表其余的文武将吏也要为朝廷奋不顾身的效死。
当天夜里,滁州守备府。
时守备李景光在知州衙门、吕府外增兵,名为排查贼寇奸细,实则为召集部下四名千总商议机要打掩护。
李景光五人在内室密谈,门外设有带甲家丁把守。
“守戎,依卑职看,还是迎山东军进城!”
说话的是个胖子,屁股比座椅都宽,他虽然坐的极不舒服,但说出方才这番话并未有什么犹豫。
既然已经有人挑明,另外一个尖脸的千总紧跟着点头,说道;
“没错!”
“守戎,你们都听说了吗,河南总兵陈永福、还有凤阳总兵黄闯子、舟山总兵翁之琪,就连南京城的京营提督太监,都已经在安东候的下面做事。”
另一个千总点点头,脸上全是惊惧:
“当然听说了,前不久安东候在宿州杀了刘良佐,刘部那可是三万多的兵马啊,在山东军面前连个像样的抵抗都没有便是人间蒸发。”
“这么多人上哪去了,还不是被山东军吞进肚里?”
听到这话,守备李景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确实,黄得功、刘良佐,那是在整个南直隶都有些名头的大帅,一个能打,一个人多。
这几天光景过去,这两位能打的那个已经接受改编进入山东军外系,另一个则是被王争当场砍死,多年积累下来的兵马都成了陪葬品。
这些总兵级别的大帅暂且不提,那太监一向是天子家奴,自诩高人一等,但竟然也甘心在安东候下面做事,这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自己这小小的滁州守备,麾下兵马不过一千多人,怎么能抵挡号称二十万的大军。
最开始的胖子继续说道:
“你们看见吕知州今日间的样子了吗,那家伙,明摆着是要与城共存亡的架势!”
“让他自己拿着笔杆子去战!那山东的战兵就连鞑子都抵挡不住,哥几个就没那个必要去跟着他去找死了。”
说起来,山东军现下还是在朝廷的名下,开城打个迎接的名目就成,和卖国贼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
换句话说,只要朝廷不敢动安东候王争,他们下面这些人就不会有什么安危,这也是李景光等人倾心于此的重要原因。
况且,加入山东军外系以后的待遇问题,这些事李景光其实并不担心,前面的例子太多了。
山东军一路南下,徐州、睢州、宿州、凤阳,还有现在的滁州,何曾遇到过什么真正的抵抗?
就凭山东军这面旗,不少官军就已经吓破了胆,可仅仅是这个原因就让各地官军望风披靡吗?
显然不是,除了山东军的强大,最主要还是王争对外系的待遇,还有各地守备空虚等原因。
州城的守备兵力最多三千,县城更少,基本上只有千人左右。
那还是在万历朝头几年兵备没有那么废弛,三大征还未开始的情况下,到现在频频抽调,再加上多年未曾发配军饷和兵衣,各地基本都是空额空饷。
比如这滁州,上次朝廷来人核定名目的时候还是崇祯三年,十几年前了,那时候现任的守备还不是他李景光。
换句话说,李景光自打到了滁州守备任上,朝廷方面根本就没有一次有官员再下来核查兵册,那还不是想怎么报就怎么报?
去年李景光报上去的是两千九百二十七兵披甲兵,本想着吃三千人的饷银,但后来才知道自己想多了,根本没有一文钱发下来。
身为守备的李景光,能蓄养起来的铁甲家丁,其实也就十三个。
本身混的已经如此凄惨,再听到山东的外系兵马饷待遇,银饷月结,并且守备和千总一级都有自己专门的盔甲和福利,据说不久的将来还会有礼服和丧服。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由不得他们不动心。
硬抗不可能打赢,而且还要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开城能得到安东候的赏识,入册外系。
反正都是在朝廷的明目下做事,跟着谁又有什么分别。
虽说要经过山东方面的改编和裁撤,还有种种严苛的军规,但李景光几人依然十分动心,只要待遇是真的,剩下的就都不是问题。
要是穿的亮堂威武,待遇好,每天混的风生水起,鬼才去欺压百姓,去克扣什么军饷,这种烂事谁的心底其实都不愿意去做。
说到底,大部分人都是被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