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要说谁是最不想跑的那个,还真就是孔峦他自己。
身为归德府最大的豪强,孔峦本就是和闯军势同水火,他以贩马起身,其后虽然被称为响马,但地位却逐渐提升。
说起来,花费几十年的时间成了归德府本地的最大豪强,虽说这已经很少见,可那位忠烈伯王争用少见却都不足以形容,只能用一个词——“世所罕见”。
王争出身比孔峦更加低微,听那些风言风语,竟然是以贩私盐起家,起初不过百十人的村民,可现在呢,人家接连让世人惊呼,可算是翻身了。
到了眼下这等时候,孔峦已经来不及惭愧。
他只知道,要是没了拓城附近的马庄,再失去山东军王大帅的庇佑,从此以后他在归德府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怕是立刻就成了人人喊打的狗屁。
相比之后因得罪忠烈伯王争而变得一文不值,遭众人唾弃,混个凄惨后半生,倒不如现在就跟着这位近来声名鹊起的忠烈伯拼上一拼,他可比朝廷靠谱的多。
山东军甚至可以同其它明军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见得闯军就会去碰山东这颗硬钉子。
可山东军之所以是山东军,就是因为它与其它明军截然不同的“魂”,作风历来都是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当然了,王争出兵自有他的考量。
孔峦不是傻子,这其中肯定也是有利益这一层含在里面的,可无论出兵的意图是什么,在孔峦眼中,这委实是实实在在火中送炭的义信之举。
孔峦心中经过激烈的想斗争,虽说并没有逃跑,在最后关头带着人马顶上去,可他也留了个心眼,左侧城墙是刘宗敏亲自带人在冲。
刘宗敏是什么人物,那可是在闯军中地位仅次于闯王的大将军,放在山东军中,怕也只有那四位战兵大将才能比肩。
此等彪悍的战斗力,自己这半吊子根本不擅长城守战,在马上打打杀杀的倒还可以,就算现下拼了命顶上去,估摸着也是扛不住几刀便丢了性命。
到时候他孔峦可就成了送菜的笑柄,不仅起不到拖延的效果,更是会让其他还在奋战的外系兵马心灰意冷。
所以经过简单的思考,孔峦最后带人冲上右侧城墙,靠那些还没有死干净的嫡系山东军兵马,勉强又撑起了防线。
他砍死一个流民,看着另一侧城上被屠杀的山东军兵士,重重叹了口气,心道我也是仁至义尽,放下一切跟着你们出生入死了。
跟随闯王,的确有不少炮灰仅仅是为了混口饭吃,可归根结底,大部分人还是怕那些吃人不吐骨头地官军报复,不知道该做什么。
天下已经乱成这样,回家再好好种地已经不可能,除了被动的在闯军中混吃等死,实在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在现在的刘宗敏眼里,这些人其实就是用来给消耗的炮灰。
不过话说回来,在起家之初,闯军的确是穷人为了活命而逼不得已造反,大家彼此之间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也是为了一个信念而共同进退。
但风里来雨里去这么些年下来,如今的闯军已经蜕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兵团,从起初漫无目的的到处劫掠,到现在则仅仅是为了李自成的一个最终目标而服务,虽说这目标还很模糊。
刘宗敏当初在山中为了表忠心,就连自己的妻小都能亲手杀死,这等残忍冷血的的举动,怕就连那位山东地忠烈伯都做不出来,谁还能希望他能有什么怜悯之心。
右侧山东的守军,官衔最大无非是个正兵千总营官,除此之外也就剩下几个哨官级别的军官,纵然人人死战不退,但终究还是双拳难敌四手,逐渐落了下风。
刘宗敏直奔那个千总营官而去,尽管明知不敌,但山东军的千总暗自吞了下口水,依然挺着刀迎上去。
结果很明显,一方是养精蓄锐的闯军大将,另一方则是精疲力尽的山东军千总,没几下,刘宗敏便提着那山东军千总人头在嚣张的大喊大叫。
那可是山东军的正兵千总,资格也算是挺老,就这种级别的都被刘宗敏几刀砍死,周围那些闯兵看到了纷纷跟着欢呼,好像是打胜了王争亲率的战兵大军一样。
刘宗敏是个急性子,亲手砍死右侧城墙上最后一名顽抗的山东军兵士后,已经是信心大涨,心道郝摇旗真是个废物。
他并没有等另一边的闯军会和,而是直接带着老营冲下城,想要趁势击杀那山东军的主将,获取大功,好好打一打郝摇旗地脸面。
刑一刀拿着那柄豁口大刀,正埋头在城门底下拼命的杀人,虽然旁边不断响起呼喊声,可他依然不管不顾,心中只有眼前杀之不尽的流贼。
这个时候,忽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阵闯军的欢呼声,刑一刀心下有些纳闷,那个地方不是有一个营镇守吗,怎么会传来贼寇的声音。
难道
带着疑问看过去,刑一刀见到的那一幕简直令他气的毛发倒竖。
只见那唤作刘宗敏的闯军大将,正拎着一名山东军正兵营千总地人头在那耀武扬威,见刑一刀看过来,甚至还得意的挑了挑眉。
而那些原本站满了山东军兵将的垛口边,此刻却只剩下满登登的流贼,熟悉的身影全部要么是坠落到下面,要么就是被踩在脚下。
他们,直到全部阵亡,也没有一个人后退!
想到这里,刑一刀的鹰眼中陡然落下几颗浑浊的眼泪,见刘宗敏带着老营冲下来,顿时转身迎了上去。
残存的山东军兵将虽然只有原来的半数不到,但却气势如虹,视死如归,这种精神让那些流民营的闯兵都是呆住。
对方不断的与老营拼杀,一个接一个的倒在地上,可那股气势却依然不减,微弱的喊声甚至一度盖过了周围闯军的欢呼。
老营自从加入战斗,一直都是所向无阻,但这个时候却怎么都不能再向前一步,这在城门残存的那些山东军兵士,好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只要还有一丝力气,他们都要奋力拉上一个流贼垫背。
一名刚刚加入战斗的老营头领已经觉得有些费力,过了一阵子便是退了下来,看着城门处,竟然到现在都没有夺下来,满脸凝重的喃喃道:
“这帮官军到底还是忠烈伯地部下,竟然如此厉害,归德府一个县城都如此难打,看来这山东军还不不去的好!”
听到他的话,身侧另一名老营毫不犹豫的点点头,说道:
“老子跟随闯王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碰见如此难啃地官军!”
“是啊,这山东军才多少人,咱们闯军有多少,那可是十几万哪,竟然硬生生被挡住一整天,要是王争带着战兵来了,那还得了?”
“应该不会,王争现在怕还在辽东忙着砍鞑子,哪能顾得上这么远。”
尽管这战斗已经步入尾声,可除却那些流民在欢呼之外,几乎所有的闯军老营都是心有余悸,根本没人觉得轻松。
这一场战斗,或许是他们打的最为惨烈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