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朝廷上这种争议一直持续到八月份,崇祯尽管一直是对弹劾杨嗣昌的奏疏不加理睬,不过时日一久了,似乎信任感也在渐渐消退。
八月三日,崇祯皇帝召辅臣杨嗣昌于冬暖阁参议要事,谁也不知道二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大家只知道紧跟着第二天的朝议上,当今兵部尚书,阁臣杨嗣昌主动请缨,前往襄阳督师剿贼。
杨嗣昌如此明白的揣测圣意,崇祯皇帝自然大喜,当场赐其尚方宝剑,定于八月二十五日率北直隶精锐赴山西、河南等地剿贼平乱。
自卢象升后,杨嗣昌继号“督臣”,主掌中原各省一切剿贼事宜,五省总督、三省总理、各省总镇、巡抚等皆受其节制。
其实杨嗣昌此去除了迎合崇祯皇帝的意思,还有为自己正名的打算,从前他总是说“剿抚兼施,以抚为主”,但事实已经证明,这些贼寇都有狼子野心。
就算当时受了招抚,个个都是匹中山狼,迟早都要再反,所以现在杨嗣昌觉得,只有用“四正六隅”之计将其彻底剿灭这一条路才行得通。
与此同时,杨嗣昌大胆的揣测圣意,从崇祯言语之间有意无意露出的话语和动作中分析出皇帝的意思,并且据此制定计策。
出发前的数日,杨嗣昌日以继夜的操劳,终于为崇祯皇帝赶制下了一整套的计划,他认为如今的朝廷缺乏精锐可以大用,需复加征“练饷”,抽练各镇精锐操练。
这道折子一上,本就处在风口浪尖的杨嗣昌更加是受人猜忌。
崇祯心中大喜,杨嗣昌揣测的十分准确,其实这个打算崇祯皇帝早就有,只是苦于没有可以交心的朝臣在堂上提出。
身为皇帝的他要顾虑的事情太多,自然不能厚着脸皮再征饷。
杨嗣昌不计名声,自请督师后又亲自提出“练饷”一事,崇祯心中明白,杨嗣昌此次后怕不止会受到六科廊言官的口诛笔伐,更会成为天下士子与百姓口中的佞臣。
但是在崇祯心里,他却是难能可贵的能臣干吏,知道为皇帝背负罪名,比那些只会空口白话,贪恋名声的东林士人强了很多。
不过崇祯皇帝却不能多说嘉勉的话,只能是顺水推舟,重重叹口气,看着这位有些年迈的杨阁部一瘸一拐的走出冬暖阁。
情况危急,朝廷无兵可用,国库早已告罄,杨嗣昌此般作为虽深得皇帝之意,但却成了天下文人士子与百姓士绅痛恨的对象。
然而崇祯皇帝对他十分信任,建议无有不准,并且吩咐秉笔太监王承恩,一切弹劾杨嗣昌的奏疏,都留中司礼监不发。
八月末,崇祯皇帝应内阁辅臣杨嗣昌之议,传檄各地,抽宣府、大同、山西、延绥、宁夏、甘肃、固原、临洮、辽东、蓟镇,及保定、畿辅、山东、河北各镇精兵由各总镇、巡抚、总兵分练。
并且在原有三饷的基础上,复征“练饷”以为军需。
依着杨嗣昌提出的计策,各镇抽练精兵同时要勤加修筑烽火,东西策应,达到闻警即至的效果,这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剿灭流寇。
在杨嗣昌率京军督师出征的当日,崇祯皇帝为他举行了盛大的依仗,曾几次想过挽留,但是当着部院大臣的面又说不出口,到嘴边的话几次都被咽了回去。
最终只是化作饱含情感的诗词,赠送给杨嗣昌:
“盐梅今暂作干城,上将威严细柳营;一扫寇氛从此靖,还期教养遂民生。”
杨嗣昌听后泪流满面,皇帝的一切情意几乎都在这四言绝句中,他深感皇恩浩荡,当场给崇祯皇帝跪了下来,涕零道:
“皇上,臣若死,兵部侍郎万元吉忠厚执言,可继为兵部尚书。”崇祯上前几步将杨嗣昌搀扶起来,深切嘱咐他道:
“杨阁部此行任重甚远,千万要注意保重身体,朕在京师等着为阁部庆功!”
杨嗣昌感动不已,老泪纵横,边哭边拜,哽咽说道:
“皇上,臣走后,京师部院,尽为奸佞宵小,只知逢迎拍马而个个无为,您一定要”
说到这里,杨嗣昌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其实杨嗣昌已经不奢望能有个好结果,既然已经为皇帝背了征饷的锅,莫不如用最后的那点名声,来说一些对朝局真正有用的话。
那些陪同前来的北直隶十八衙门官吏以及各部院大臣方才还是暖呼呼的嘴脸,瞬间都变得冷眼相看。
等到杨嗣昌到了襄阳后,距京师山高水远的,这些人势必都是要吹毛求疵、言语抨击。
崇祯皇帝对杨嗣昌的话十分赞同,面色略有动容且连连点头,但依旧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目送杨嗣昌骑马离去。
事情结束后,崇祯皇帝情绪平静的回到冬暖阁,见到四下只有一个王承恩,突然怒吼着将桌案上的奏疏全部扫落。
他看着墙壁上先祖皇帝爷的画像,重重叹息,感慨道:
“大事几成,为几个黄口书生所误,几至于此!”
王承恩也是暗自叹口气,崇祯的心思他完全明白,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亲自弯身一件一件的将奏疏捡起来。
紧跟着没几天,传来崇祯皇帝贬斥弹劾杨嗣昌最为激烈的少詹事黄道周等六科廊言官的消息,袒护之意深为明显。
正在往襄阳行军的督师杨嗣昌听到后更加感动,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为崇祯皇帝剿灭张献忠一干乱贼,还大明一个太平天下。
且不说杨嗣昌一路辗转到襄阳后究竟如何布置以挽救危局,自打六月份击败革左五营,斩首革里眼后,贼寇各部便再不敢进犯山东境内。
两月下来,登州营下辖的六府已经完全稳定,砸七月初的时候,山东总兵王争发下军令,召集山东其余两府的军将到济南府城议事。
这天,济南府城内外一片祥和,一支人马缓缓来到南门外,这些人打着总兵招牌,敲锣打鼓的一路好不热闹,路边耕种开荒的农民和行人不断注目。
他们人喊马嘶的停住后,抬头见到城上飘扬的“王”字大旗与一个个顶盔贯甲的登州营兵士,为首那军将嗟叹不已。
忽然间,又一支人马来到南门外,方才那总兵见到后露出一脸戏虐,嗤笑着道:
“原来是余参将,不知贵部在武定州休养的如何,眼下还剩多少兵马可用?”
见到余元昧不吭声,曹州总兵齐成哈哈一笑,自顾自道:
“没有那个好牙口,还就别去招惹那凶恶的东虏,这下可好,争功不成反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说完,齐成骑着高头大马,大手一挥正要带着兵将骑马入城,却忽然被守门的登州营什长正色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