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翳和大贵族们逃走的时候,没有鸣金退兵,因为一则这时候退兵也是溃逃并无意义,二则担心这些徒卒们逃窜的时候可能会挡住他们退却的路。
在贵族们看来,徒卒们战斗的时候让他们进攻很难,可要是逃跑的时候却跑的比谁都快。
大贵族们基本都在附近了,还有一些仍在前线指挥,但现在已经完全顾不上他们了。
再迟疑下去,自己也跑不了。
义师的坚韧顽强他们已经见识到了,根本就没有什么扭转战局的幻想,侧翼被包,再不跑那就是自杀。
只是即便不鸣金,越王翳他们的旗帜倒伏向后逃窜不久,前面正在厮杀的越人贵族很快发现了情况不对。
暗骂一声,也自向后逃窜。
原本双方都已经拼尽了全力,胜负有时候只差一口气,贵族和主帅一逃,其余人再无战心,惊慌的情绪布满战场,争先恐后地向后逃窜。
六指看到了越王的旗帜倒伏向后退却,只可惜他不懂越人言语,不能够给越人造成恐慌。
他也不担心越王翳是在搞什么诈败,仗打到这个份上,他这个旅一级的军官也足以看明白战场的态势。
黑烟升起的时候,他就知道越人的失败只是个时间问题,心中兴奋莫名,暗道“我墨家今日事成矣,泗水至此尽属墨家”
他知道眼前还在厮杀的越人溃败也是即将发生,他准备一旦越人溃败,立刻不管整体阵型,率队冲杀过去,这时候再犹豫就是愚钝了。
当厮杀的越人终于意识到大局已定主帅逃散的时候,六指抽剑喝道“连队冲击,不管全旅阵型”
率先跳出去,火枪手扔掉火枪,抽出短剑或是匕首,跟在他的后面冲向了已经濒临溃散的越人军阵之中。
越人想逃,只是,对于越人大军而言,已经晚了。
义师左翼出击的四个旅已经堵住了他们逃窜的路,唯独之前夺路而逃的越王和那些大贵族们,似乎只有骑兵可以阻拦。
在左翼指挥的公造冶看到了越王旗帜倒伏,正在退却,他心中大喜,急忙命令骑兵阻拦,让最前面的墨家的那个精锐的旅全速前进,让骑兵阻滞片刻以求步兵跟上,从而获得决定性的胜利。
因为之前分兵的缘故,骑兵还有三百五十人,命令下达之后,骑兵开始慢跑,朝着越王翳的后路抄去。
那里有越人君子军两千,以及诸多贵族和死士甲士将近一千,他们心无战意,但若夺路而逃依旧可能会迸发出求生的欲望,于是骑兵准备在侧面突袭,只要能够争取时间。
越王翳逃窜了不过千步,身边的君子军已经不能够保持阵型了,骑兵越发逼近,队形也就越混乱。
可这些骑兵狡猾的很,只是在侧翼逡巡,并没有直接冲击。
越王翳明白这些骑兵的想法,无非就是靠侧翼的恐吓,迫使自己身边的亲卫和仅存的两千成建制的君子军阵型散乱,到时候再冲击,根本就无可阻挡。
他心中明白,但却无法做出相应的对策。他不敢驱车狂走,战车跑不过骑兵,这他明白。一旦自己逃走,那些骑兵必然会紧追自己,到时候又怎么能够逃窜
正在焦急的时候,一直在侧翼逡巡的骑兵终于忍不住发动了冲锋,君子军仓皇应战,但很快就被冲散。
越王翳大喜,身边的大贵族们也大喜,只要两军交战,骑兵就没那么容易追击,于是驱车狂奔。
战场的最外围,庶轻王和四十多个义师士兵蹲坐在一处小山坡上。
他们之前奉命出击,追击那些溃逃的越人,早早地脱离了战斗。
四个连队的追击,让越人无法重新集结,当溃逃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指挥,各自逃窜。
只是四个连队追击的义师,也完全打散了阵型。
最开始还能够以司马长为中心,聚集二十余人,但到后来完全也就是各自伙伴一伍追击,甚至有些追的兴起,已经全然不知身在何处。
好在各个连队的墨者和士兵委员会的存在,让士兵之间彼此熟悉,而且就算建制全乱,也会下意识地找到指挥者。
庶轻王已经完全找不到於菟的身影,自己身边一开始也就剩了七八个人,他具体杀了几个越人完全数不清。
那些溃散的越人宁可背后被插一剑,也不愿意最起码的回身反抗,庶轻王想若是这些人拼死反抗,义师的这四百人恐怕很难追的这么轻松。
现在他们跑的太远,远到只能听到隆隆的炮声。
好在他登高疾呼,很快便有墨者带着人围过来,或者是各个连队的士兵委员会成员,亦或是司马长之类的低级军官。
众人很多认得庶轻王,在这里他的职务最高,也最能服众,毕竟是将长矛递入到楚王五尺之内的人物。
在场四十余人,其中有六名墨者,大家商量了片刻,当即推选了庶轻王为这四十余人的头目。
有人便道“也不知道现在打成什么样子了。”
其余人便宽慰道“想来已经包围了越人,你听,炮声还在响呢,咱们没败。”
庶轻王道“如今战场还在厮杀,咱们领的命令是驱逐追赶越人,现在事已毕,我看咱们还是回去”
“总不好众人在那厮杀,咱们却躲在外面。”
“若是得胜,回到村社,众人都问说我们和越人厮杀的时候,你们跑哪去了这可不好回答。”
几个人咂摸一下,均道“是这么回事。”
如今他们算是脱离了战场,若是以往作为徒卒之时,莫说主动回去,就算是在战场上也不会奋力厮杀。
如今知晓了为何而战,这庶民和贵族本身就是一样的人,并不缺乏勇气,一直以来缺乏的只是为何而战的信念。
以往打仗,自备粮食,缴纳军赋,家里的土地无人耕种,打完之后作为贵族的封地。
或者是自己打输了,那也无非是换个贵族缴纳军赋,并无有丝毫的区别。
这种好容易脱离了战场,却又返回的情况,世所罕有,但偏偏就在这里不罕见。
这四十余人有火枪手,有矛手,但火枪兵手里的火枪早就扔了,庶轻王从战场上之前捡起了一支短矛,身边还有一支短剑,身上的火药罐子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其余人也都是差不多的模样,乱七八糟。
正商量的时候,有人望着远处,急声道“你们看那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几辆马车向前狂奔,并不停歇。
山头上的人都面露喜色,纷纷道“看来是越人逃了”
“定是这样”
“咱们下去堵截他们”
有人提议一句,庶轻王看了看山下的地形,想到之前学习过程中学到的奔逃之策,知道山下的那条小路正是逃亡的必经之路。
于是他持矛起身道“那咱们就蹲伏在草丛之中,待他们靠近,穿刺马匹。马若受伤,他们想逃也不容易,说不准咱们还能抓一个越人的贵族呢”
众人既然推选他为头目,便遵从了命令,沿着山坡的草丛溜到山下。
六名墨者和庶轻王,以及两个司马长,各持长矛蹲伏在前面。
剩余人蹲伏在两侧,待墨者出面捅伤了越人的马匹,他们再一拥而上。
众人蹲伏下来,静静等待。
越王翳的御手策马狂奔,越王翳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之前义师骑兵的突击,彻底让那两千君子军溃散。
三百人冲击两千,原是不可能之事。可是士无战心,争相逃散,骑兵一冲,贵族又争先逃亡,竟成了这样的局面。
来的时候,信心满满,四万多大军,六千君子,汹汹之势只望一战而定,入滕而食。
逃的时候,颓废绝望,身边只有四辆战车,几辆乘车,还有几名贵族甲士,再无多人。
身后的战况已经不需要去想,结果显而易见,越王翳心中慌乱,之前战场上失败的必死之心,已经化为回去之后把儿子和弟弟都杀光的决断,此时又涌出了生的希望,因而不住的回头张望,生怕义师的骑兵追上。
驾车而逃,此时已经顾不得感慨失败,也顾不得战车颠簸。驾车的御手已经将马匹抽出了血,几只马蝇牛虻嗅到的鲜血的味道,蜂拥而至。
若是以往,以御手之术,免不得要抖一下手腕将那些嗡嗡飞舞的牛虻从空中抽落,然而现在哪还有这样的心思
有潡水阻拦,上面又有荆河,想要逃回去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退逃到糜邑,这是一座小邑,隶属于费国,退到哪里便可以换上几匹马。
越王翳心中盘算着,计算退入城内也不敢停留,墨家义师的攻城手段他已见过,如今只能趁着消息还未传回琅琊,先行逃回,纠集留在琅琊的亲信发动“政变”,趁夜杀死儿子和弟弟,万万不能让自己大败而归的消息传递出去。
只不过身边跟随他逃亡的这几个人可信吗如果不可信,是不是需要再许诺一些利益封地否则的话,这些人的支持很难保证,君子军覆灭,他这个越王已经失去了最大的政治资本。
车轮旋转,他思考的也更快,可忽然间就听到马匹嘶鸣一声,接着原本平稳的马车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越王翳惊抬己头,眼前一黑,前面的草丛中窜出了七八人,嚎叫着不惜性命悍不畏死地举着长矛朝着马匹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