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日后,楚国阳夏附近的一处堡垒。
这是一座楚国花费诸多人力物力财力在靠近宋国的中原方向为了防备墨家西进中原修筑的典型堡垒。
采取的是从泗上那边学来的棱角结构,覆盖了大量的积土用以防备炮击,每个堡垒都不算大,驻扎着大约两千人到三千人,配备有铜炮和火枪。
阳夏周围一共有四个这样的堡垒,阳夏城位置很重要,故而楚国在这里修筑了很结实的城邑。
阳夏以南是陈、西北就是许、向北便是楚国的榆关大梁、向西就是驻马店一带的楚国重城。
如今楚国残余封君的兵力一部分在叶防备墨家的驻楚军团,另一部分由大司马率领,在陈之南的寝,威胁下蔡寿春等淮水重镇。
宋公宣告放弃诸侯爵位后,适立刻带领了万余骑兵、三万人的步兵和大量的工兵炮兵等,经商丘补充给养、依靠农家在宋国西部的村社城邑补充民夫,直接包围了阳夏附近的第一座楚国堡垒。
这座典型的棱角结构火药时代的堡垒耗费了楚国极大的人力物力,改进之后若是强攻伤亡及大,若是围困可能需要半年之久,看上去怎么也能够拖住墨家的主力。
因为墨家的主力有个缺点,对后勤的需求太大,炮兵骑兵太多,不能够像是春秋时候的农兵一样带着干粮就可以转战南北。
所以除非兵力足够多围而不打保护后勤,否则就必要全部拿下。
故而楚国这一点算的很准,这种筑垒战术确实可以拖住墨家,使得墨家之前最擅长的偷袭包抄的战术无效。
然而适听过猫和老虎的故事,他既然让楚、魏等国修筑这样的堡垒,自然有应对的手段。
大军抵达之后,立刻就采取了墨家攻城的老三样。
骑兵控制战场周边。
步兵编织柳条筐装土。
炮兵掩护。
工兵挖之字形壕沟掘进,构筑靠近堡垒的新炮兵阵地。
楚国吸取教训经验之后修筑的这种堡垒,不是不能攻下,但是这种围攻方式终究还是需要不少的伤亡。
适自然是采用另一种办法。
火药时代棱堡的最大克星是开花弹,因为士卒需要在堡垒上面防御。
开花弹难度太大,原始简易的不是做不出来,而是每一次装填又得用泥土又得用蜡封住炮口,总之很麻烦,炮兵们不喜欢用因为很危险。
但墨家有两样东西可以代替。
木匠和矿业炸药。
泗上的科技是畸形发展的。
原始的化学工业用土办法已经建立起来,诸如酸、碱以及配套的矿用炸药工业;而需要时间积累的诸如材料、铸铁技术、镗刀等属于基础材料上的技术进步的就慢的多,这不是可以从零开始迅速实现技术飞跃的。
就像是电学一样,看上去很高大上应该远落后于那些原始手工业,实际上搞出来一个原始电池、原始的转子发电机的难度,要比弄出一个可以挖实用形蒸汽机的镗刀简单百倍,更是远小于弄出可以铸造铁炮的铸铁工艺的难度……甚至小于弄出一个合用的宽幅织布机的手工业难度。
所以泗上有比黑火药更好但其实很不安全的威力更大的炸药,但却没有可以使用这种东西的铁管铜管。
有些技术可以飞跃,有些技术就只能从头开始积累。
但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故而适之前为了应对魏韩楚在宋国周边修筑的那些堡垒,采取了迂回的办法开花弹最重要的是弹,技术的进步只是为了把弹射到堡垒上,这需要铸铁工艺和镗床工艺等等一些列的进步。
可若抓住关键,为什么一定要用化学能发射呢?
于是墨家组建了一支“落后于时代”的炮兵,用的是配重抛石机,用来抛出炸药。
这种落后于时代的炮兵,不适合长远作战,因为运送不易,远不如铜炮方便。
但铜炮出现的时候,城防体系的根本是夯土城墙,对付夯土城墙,挖坑埋火药和铜炮比抛石机的优势大得多,而且转运方便,所以抛石机没有存在的价值。
可等到诸侯国开始修这种防炮的堡垒后,除非炮兵搞出合用的开花弹,否则很难依靠实心弹炮兵就轰开这种厚重的堡垒。
炸药比铸炮技术更先进,那么就可以用抛石机配上炸药当开花弹用。
后世用的埋在泥土里的铁桶,适则用了泗上木匠优势的抛石机,因为铁桶这时候做不了只能做大口径的臼炮,而臼炮太重,在家门口用用还行,不能跑太远。
因为魏楚韩要防备墨家,所以巨大多数的新式堡垒都修在了宋国周边,而这正是适合运送抛石机的有效范围之内。
再远的地方,魏楚韩的生产力水平也根本修不起那么多这样的堡垒,不可能修的全境都是。
这便是先有破解的手段,再诱使敌人浪费人力物力。
四十辆重型的配重抛石机在炮兵的掩护下布置就绪,炮兵猛轰城上的火炮压制对方,抛石机旁的士卒则开始用杠杆原理和绞盘将沉重的配重端抬高。
除了使用炸药外,还有诸如桐油之类的燃烧物,因为堡垒的楚军有大量的火药,而之前的实心弹并没有办法点燃这些东西。
对面楚人的堡垒,是以对抗一支火绳枪、铜炮为假想敌的防御体系;却不是对抗抛射炸药大规模杀伤为假想敌的体系。
这些沉重而又缓慢的抛石机本该在火药出现后就成为历史的尘埃,可因为这种不均衡的技术发展,反倒是可以绽放出光辉。
并且很可能引诱魏韩作出错误的判断,从而影响战略大局。
现在这种局面已经不可能妥协了,既不可能,适便希望能够引诱诸侯出战从而各个击破。
参谋部设想的半年之后诸侯出兵是最坏的情况,因为诸侯之间需要协调联络才能统一战略。
纵横千里的战线,此时的通讯基本靠马匹传递,若不协调提前定好战略,定是要出问题的。
适的引诱,就是攻击阳夏,以最快的速度攻下阳夏附近的几座堡垒,从而告诉诸侯他们花费人力物力修筑的这一道防线并没有什么用。
二十年前墨家可以三五日破城,今日一样可以,包括韩国的新郑、阳翟。
一旦阳夏被围,最紧张的便是韩、魏。
七八年前,韩魏楚之间有过中原防御的盟约,现在魏国其实已经没有能力履行盟约。
南阳方向,韩国不将精锐和秦军配合,也根本打不开局面。
如果这一次围攻阳夏,能够诱使韩国按捺不住,立刻出兵救援,在诸侯联络好之前提前卷入这场战争,那么墨家今后的局面就要好看的多。
适集中了泗上的一些野战部队,战术上叫围城打援的办法,战略上叫逼着对方出兵各个击破,断其一指而破拳。
阳夏之南的楚军必定是要回援的,阳夏一丢,等同于在阳夏之南的楚军被包围了,退晚了连撤退都没有地方可退。
三个月前的下蔡附近,楚国八千余人冒进被歼灭之后,使得楚国封君再也不敢以少数力量进行骚扰,只能选择组织在一起大规模行动。
然而大规模行动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的补给。
楚王虽然被俘,但是楚国的封君们在淮河以北以及方城地区还有一定的力量,楚王可以再立,是以封君们并没有选择放弃。
楚国重臣之中唯有大司马没有在邾城之战中被俘,他在邾城之战前受命前往方城和陈蔡征集大军切断墨家后路,不想还没有来得及切后楚王就已失败。
如今楚大司马正在陈地之南,手中可用之兵四万,其中三万多是农兵,真正有战斗力的也不过数千。
方城一带楚国还能集结出来大约四五万的军队,也是差不多的构成,数千精锐,大部分的农兵。
一旦将来大战开始,这些兵力都是些麻烦。不过这一次适亲帅泗上的军团出击,并不是把他们当做对手的。
围住阳夏,楚大司马必然北撤,一旦北撤,适便可依靠自己手里有骑兵优势,半途截击,在其后退合兵之前歼灭掉。
歼灭了这四万农兵之后,楚国剩余的兵力必然退缩,但明显守不住,这就很可能再度效仿申包胥哭秦庭,跪求韩魏出兵。
适的目标,是韩国在郑地的那支精锐野战军团。
之前西河一战刚刚结束,韩国一部分兵力尚在西河,秦晋之战还在持续,短时间内无法退回。
如果楚国封君的力量全部覆灭,墨家可以直接威胁到韩国的腹心,尤其是这一次攻城战之后更会让韩国心慌于墨家的攻城能力后。
魏国已经指望不上,墨家攻楚的时候又是忽然突袭,野心昭然若揭,韩国君臣想必也已经是不抱幻想了。
郑地的韩军精锐是韩国的野战军团,若能引诱这支野战军团出面救援楚国剩余的城邑封君,适便可以找机会寻机歼灭。
能够实现这个构想,就可以打破最坏的局面,彻底破坏掉诸侯合兵的可能性。
一旦将韩国的这支野战军团提前消灭,那么在西线,驻楚军团要应对的只是秦国,而秦国能走的路要么就是经商於之地攻丹阳、要么就是攻取南郑。
无论哪一条,都是易守难攻。
【.】 丹阳有水军优势、南郑有秦岭天险。
西线的危机源于秦国攻南郑、丹阳;而韩魏联军经鲁山过伏牛山攻南阳。
必须在三方合力的情况下,墨家的驻楚军团才有压力。只要斩断一边,另一边也就不足为惧。
在东线,如果韩国的这支野战军团覆灭,紧靠齐国的野战力量,只要墨家选择死守龟缩,齐军根本无法突破泗上的防线。
不敢孤军深入,其结果也就是不敢进攻泗上,而只能选择攻取魏国谋求利益。
现在北方诸侯最能打的是秦国和齐国,但泗上的位置决定了齐秦不能连横东西对进,其关键还是处在中部、能够串联齐秦从而形成一股互相支援的韩魏。
魏国已废,韩国只要出兵被适抓住机会歼灭野战军团,那么韩军无力在西线支援秦军,秦君选择在丹阳商於和墨家对峙并无胜算;东线韩国必须防守无力和齐国合力进军,齐国自己不敢进攻泗上。
如此,则诸侯同盟还未成立就已经瓦解,根本不需要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决战。
拖时间,优势在墨家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