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皮裘盖在楚王横身上,但他还是感觉有些冷意,缩进袖袍的双手不住的颤抖,额头上流下一道道冷汗,啪嗒的滴在地板上,枯瘦的手指像是老树的树干一样,紫青色的血管紧紧的绷着,不在一丝血肉,长长的指甲泛着黑色。
旁边酷热的火炉传过来光和热,在夏天这个时候,这是不正常的,
旁边侍立的宫婢和寺人强忍着热意,身体里流淌的汗珠贴紧了他们的衣裳,这不是一时两时了,好几天楚王横都感觉忽冷忽热。
令尹子兰从殿前缓缓走了进来,他皱了皱眉头,随后露出担忧的神色,“王上,你的身体不要紧吧!”
楚王将花白的头从皮裘中伸了出来,淌着热汗的身体却有一股寒意萦绕在自己的身体内部,驱也驱不走,他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含着青色血丝的浓痰,苍老虚弱的声音说:“子兰,王兄恐怕时日不多了。”
令尹子兰嘴角闪过一丝喜意,不过很快消失不见,跪倒在地上,向前匍匐的爬了几下,哭诉道:“王兄,王兄,这怎么可能,庄子所言彭越寿有八百,只要慢慢调养,终有一天,王兄你的身体会好起来的。”
楚王横摇了摇头,蜡黄的脸色显着疲惫,沉声道:“寡人知道自己的身体,想要好谈何容易,即使有扁鹊再世,也难以为人寿续命这寿命该到的时候终须会到,人终有一死罢了。”
“王兄,王兄!我听说临淄有方士邹衍,现今七十余岁,但面容红润有如壮年,不如王弟将他请来,为王兄续命?”令尹子兰建议道。
“邹衍?”楚王眼里露出一丝期盼,虽说人固有一死,但是临死前,还要看看自己有没有可能重新爬到岸上。
“不错,邹衍曾为燕昭王的谋士,现今隐居于齐国临淄,王兄只需传召即可。”令尹子兰连忙说道。匍匐在地的身体微微弯曲,像一只海狮一样,高昂着头,头上的高山冠却有些倾斜。
“嗯。”楚王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珠往内侧转了转,咳嗽了一下,“寡人若是薨了,不知楚国该由何人继承?”
“这?”令尹子兰连忙将头低下,痛哭了几声,呜呜咽咽的说道:“王上,王上!不能说这种话啊!”
“说!寡人薨了之后该何人继位?”楚王横浑浊的眼珠透出精芒,紧紧盯着在地上趴着的令尹子兰。
“当当是太子立继位。“令尹子兰犹豫了一下,连忙说道。
“你,有所顾虑?”楚王横冷哼一声,淡淡说道,但是话里带着的冷意任谁也能听出来。
“臣弟,臣弟,臣弟是有所担忧,如今太子远在秦国,而秦楚现今为世仇,迎回太子立,恐怕难如登天啊!”令尹子兰头低着,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楚王听后沉沉的叹息了一声,连带着肺部咳嗽了几下,“太子在秦国的境遇我是知道的,寡人也曾为质子,其中的苦寡人也是知道的,子兰,你说呢?”
楚顷襄王曾经是楚怀王派遣到齐国的质子,他的老师是慎到,在楚怀王听信张仪的谗言之后,和齐国断交之后,齐楚就爆发了战争,齐国联合六国派遣匡章为统帅差点将楚国灭国,之后楚怀王求和割地。
身为质子的楚顷襄王在齐国也遭受了不少罪,毕竟楚国是被齐国打败的战败国。
“臣弟臣弟清楚王上心里觉得对不起太子,可是家国大事岂能等同儿戏,秦国断然不会轻易放掉太子的。”令尹子兰摇了摇头,匍匐的身子抖动了几下,看得出是因为哭泣。
“那你说怎么办?”楚王语气渐冷,枯瘦的双手像是魔爪,身体略微向前倾斜。
令尹子兰打了个冷颤,向前爬了几步,呜呜咽咽的说道:“王上,阳文君的两个儿子可当大任,若是太子不回,那么阳文君的儿子可为楚王。”
“哦?”楚王浑浊的眼睛微眯了眯,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寡人记得,你和他们走的很近!”
令尹子兰背后冷汗渐渐冒出,这个时候是不能否认的,“所谓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阳文君的儿子虽说与臣弟关系密切,然臣弟正是因为了解,才提出其可为王储!”
“为王储?”楚王咳嗽了几声,“此事暂时不提,说另一件事。”
“王兄敢问何事?”令尹子兰的手心已经布满了冷汗。
楚王将皮裘拿了起来,放在案几上,叹了几口气,“齐王薨了!”
“什么?齐王薨了?”令尹子兰有些吃惊,要知道田法章才四十多岁,就这样死了?
难怪今天的楚王有些反常,原来是看到齐王死了,而自己比齐王又要大得多,现今还身染重病,不得不担心身后之事!
“我楚国派出使者吊唁就是了。”令尹子兰随口道,这是列国的常例,就如同哪个王娶亲,亲密的国就会赠送几个公主作为媵妾或者妃子。
“然!”楚王点了点头,“可寡人想要提前和齐国联姻,婚事要提前,就由你出使齐国。”
“什么?婚事提前?”令尹子兰感到哪里不对,顿时冷汗背生,楚王将他调往齐国肯定有目的。
“王兄,婚事提前,恐怕不吉啊!”令尹子兰道。
“有什么吉不吉的,到时候再挑一个好日子就是了。”楚王有些不耐烦。
“是,王兄。”令尹子兰点头称是。
“那么你就退下吧!”楚王挥了挥手,以示驱赶。
令尹子兰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殿外走去。
“王上,令尹恐怕心思不纯。”楚王后从帘幕后方缓缓走出。
楚王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他想的什么东西,寡人知道,无非是想要扶持阳文君的儿子,从而掌握朝政,可是他错在,他太急了。
老师交给我一个道理,凡是都要瞻前顾后,就如同舍弃淮北的土地,换来寡人继位。”
当年,楚怀王身死,楚王在齐国,齐闵王不让走,最后慎到让楚王放弃淮北六百里土地,换得楚王回到郢都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