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铭怔了怔,随即回答道:“此为我远方表叔所授,其家世代从商,小民只是从表叔的身上偷得些许遗慧罢了!”
王知县顿时释然,要说虽然清河乡是这方圆几个县里最为富庶的地方,但也不至于能出什么经天纬地自学之才,即便如此,眼前的这个后生也真不一般。
王知县的心中在盘算着是不是要将这个后生调到身边来做个帮手,初来乍到总得有个人在身边跑腿,有个本地人做参随,或者出谋划策的,也不至于成个睁眼瞎,一想到初上任就接下了前任留下来的烂摊子,他的头就一阵发疼。
而且这种年纪的少年好掌控,县衙的那些油滑吏员早就不知道纠缠了多少盘根错节的关系,他们还不如靠这种未出过世的少年可靠。
看这篇策论这少年是有才能的,只是不知道他的心性如何,能不能在县衙这种浑浊的地方立下足来。
王知县接着问道:“你自小从商,应该颇知天下时政,你说说本县有何优劣之势?”
范铭思量稍许,回答道:“今上锐意进取,是为天时,本县是为官道通行之要道,是为地利,然人和却有稍稍欠缺,徐州、毫州商帮虽强盛,但终究不是本县自己的人,不是长久之际,形不成对其的约束,如果培养本地的商帮,是为世代受益,亦可造福一方。”
“好,好!”王知县胸怀大开,站起身来,踱步来到范铭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入县学之后好生读,今后如有机会入州学,本县给你做个引荐人如何?”
“多谢大人栽培!”范铭深深一躬,行了一个学生对老师的大礼。
按照本朝定律,所有入仕的士子科考被录取后都不得称监考官员为宗师,自称学生,皇帝亲自充当考官,所有录取的进士都成了天子门生,如今这种风俗已经扩散到了整个大宋官场,上官对下官或者要入仕的士子明面上都不得称师,只得用引荐来代替,王知县对自己的这种表态显然是要提拔自己。
“嗯!”王知县微笑着点了点头,兴致明显的高涨了许多,这些天来总算能有一件让他高兴的事情了,“去罢,春分过后来县学,有何不便之处尽管寻孙学正。”
“是,小生告辞了。”范铭倒退着轻步走了出去,艰难的忍受着心中的激动,能够拉上知县的这条线,也就意味着最少今后三年会有比别人更加好的一份起步,这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际遇。
在出门的一刹那,范铭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孙学政也突然朝他这边看来,嘴角露出了一个让人意味深长的笑容。
林长帆心中一凛,赶紧又躬身一礼,退着走了出去。
他知道这次能够被知县大人召见肯定少不了孙学政的敲边鼓,不禁愈发为自己那天决定赞叹了起来,要不是那天的谋划,说不定就没这么个机遇了。
对于王知县的行为他倒是可以理解,这个时代科举取士多数还是看的一份实力加一份运气,一旦科考通过,就意味着跃入龙门,身份地位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官员之间关系的建立就是靠的这种名义上的师徒关系,能够有一份关系就代表着未来就多一份位置的保障。
待范铭走出去之后,王知县这才回头问孙学政道:“茂林,此子如何?”
孙学正微微沉吟,点头:“不卑不亢,胸中有经纶,倒是可造之才。”
先前拿到卷子的时候他早就记起这个在笔墨铺子给他找回面子的少年来,原本还想着是不是要暗中提携他一把,好还了那天的恩情,不过在拿到范铭的考卷尤其是第二试的百言书之后,他的知道自己多虑了。
这个少年未来不可限量!
出了县学的大门,范铭一眼就看到陈嗣良及同乡的几人,加上香雪让他带来的曹家铺子伙计小七正在县学对面的一棵大槐树下等他。
见他出来正朝他招手,刚走过去陈嗣良顿时就迎了上来,迫不及待的问道:“如何了,如何了?”
“什么如何了?”范铭故意故意装傻道。
“你小子少跟我打马虎眼。”陈嗣良忍不住骂了一声,急吼吼的接着说道:“县尊大人谁都不见就招了你一个人进去,肯定是有啥事问你了,到底问了啥了,问了咱清河的物事么?”
“没问啥,就问了我一些书上的事。”范铭顿了顿,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对了,他还问了你呢,说陈耆长办事利索,以后要单独邀你赴宴。”
“真的?”陈嗣良半信半疑的望着范铭,脸上的表情却是生动了起来,忍不住的搓了搓双手,“县学大人要邀我吃饭,这哪儿能呢,应该是我们来招待他老人家才是。”
范铭忍不住笑了出来,“县尊大人正当壮年,什么老人家。”
“得了,得了,不扯了。”陈嗣良摆了摆手,“今次咱们乡出了三个县学,也算是长了脸了,你刚才没看到隔壁连里乡的何大,那脸臭得跟鞋拔子似的,这次他们乡一个县学都没选上。”说着说着陈嗣良忍不住放身大笑了起来,那微黑的脸上在这一刻异常的充满了红润。
“陈叔,咱们走吧,时候也不早了,早点回去还能赶得上天黑。”
“对对对,看我都乐糊涂了。”陈嗣良哈哈一笑,拍了拍脑门,招呼了另外五个学子准备要走,这时候一直随在身旁的小厮凑到范铭的身旁,小声的说道:“香雪姑娘吩咐了,公子若是不急可到城里盘桓两日,转一转买些喜欢的物什,先让熟悉下,将来也好来往方便。”
范铭凝眉想了想,终归还是摇了摇头,香雪的意思他心里清楚的很,他一直以来很刻意的回避一些钱的问题,即便是最困难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想过用她的一个铜钱,这是一个男人的尊严。
也是他心底最低的一条底线,他要靠自己的能力来养活自己以及自己的女人。
而且最主要的是他不想和曹家有太多的关联,这份人情受不起。
不过小七提的事情倒是提醒了他,还真得在县城盘桓一两天才行,当下转身对小七说道:“不必了,我还是先回去,你也去罢,你的铺子不是就在城中么,就不必跟着我了。”
“可……香雪姐……”小厮顿时急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被噎得脸涨红。
范铭摆了摆手,“你放心去吧,香雪那边我去说,不会责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