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城上刘虞果然对起了暗号,当着数万人的面,认下了刘备这个亲戚。
李轩心内脸上皆是一松,冲城上拱手而拜:“玄德公亦不信忠义如公孙伯珪,会做出移天易日之兽举。吾等哨马新操,皆是拙于闻风探报的生手,探来的信报多有荒谬之处,惊扰了刘公,亦望公孙将军海涵。”
“哼。”
城上的公孙瓒闻声更是愤怒,方才刘虞大庭广众之下的一个“凯旋回军”,就把他憋的郁结于胸,现下连城外的竖子,都敢当面辱他了?
“你是何人?”
公孙瓒恶狠狠的盯着城下护城河边,一脸风轻云淡的布衣之士,心中杀意腾腾。
“贱名何足挂齿,没得扰了将军虎威。”
李轩感觉昂头喊着太累,伸手把胳肢窝里夹着的铁皮大喇叭,摘了下来,喇叭小口嘴上一捂,举起大喇叭,冲城上怒瞪他的公孙瓒扩音,“将军只要记得我身旁之人,乃渔阳田豫即可。”
说着,伸手一指身边一脸崩溃的田豫,向城上欲噬人而食的公孙瓒大喊,“此子有布汉威于黄沙万里之抱负,却连个探马的信报都搞错,真是彼其娘之。将军要怪,就怪他吧。我可是投了将军忠义一票呦,不客气,将军虎威,幽州咸闻,草民只求公孙将军,莫要迁怒于我一个小可怜,就铭感大恩了。”
大喇叭扩音之下,城上众人皆听个分明。
城下喊话之人,虽俚语示人,却暗藏机锋,怕为的就是让小吏兵卒,都能听个清楚分明。
这人虽布衣草履,腰无绶玉,可气质太过迥异常人,简简单单的朝那里一站,与士卒甚或一般州郡文吏的不同,就能轻易分辨出来。
一般人当着几十人说话且手心出汗,身子发僵,口沫发干。这人当着数万人军前,却拿着个大喇叭,一脸轻松惬意的嘲讽白马公孙,这是谁想做就能做到的?
这哪是什么草民?
至于人家为何不敢捋公孙之虎威,城上的州郡文武,皆是一副了然的表情。
甚至连公孙瓒的麾下将校,也都了然于胸,人家都说了嘛,公孙之脾性,幽州咸闻,说的没错嘛。
众人都知道公孙伯珪对州内有名声的士人,是什么态度,流放苦寒之地,贬谪褫职下野,杀之……
那人家当然深惧在公孙瓒身前显名。
城下一席看似求饶的话,让城上刘虞眉头轻皱,陷入了思索,看向公孙的眼神越发莫名。旁边的田畴却是心神俱震,忙不迭的紧步走到一段女墙之后,瞪大眼朝城下猛瞅。
此人之毒,让田畴深惧之。
先飞矛传书,挑明了公孙枭獍之心,后寥寥数语,又把公孙瓒虐士的名声,当着数万人的面钉死了。
这是要对上生造猜忌,使其无上官敢用,断其上升之路。对下阻其纳士之门,使其无士敢效,还生生为公孙的势力画了个圈儿,一把推到士族的对立面。
这是要亡其于无形之中啊。
这是幽州士人原本只能敲边鼓的事,居然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欲亡伯珪?
他要仔细看清这狼心狗肺的家伙是谁,如无必要,今后万不可轻易得罪。
这人也太毒了。
“竖子!”
公孙瓒同样气的牙都快咬碎了。
他表露的是倾向,没有压迫哪来的反抗,没有反抗哪来的斗争,没有斗争领袖如何产生?
没有争斗,没有威胁,没有敌人,又要他这个领袖何用?
没有高门士族这个敌人,寒门庶人凭什么聚拢在他的身边?
他是贱出庶子,家且不容,亲父且不顾,他是靠予郡守御车,在不幸中碰上了大幸,才出头的。
亲父自家且贱他如仆,他又拿什么出身与衣冠之士称兄道弟,凭什么去笼络高门望族?
有得必有失,他既选了结义于平庶,斗衣冠士族,若再去讨好士族,义从之“义”,还在么?那只会让穷兄弟离心,军心涣散。
可他敌士族归敌,斗名士归斗,但那是姿态,是刻意显露的倾向,是故意塑造的平庶之主的名声。
实际上,他虐的名士,没一个有名儿的,不过是些只会读书的乡下穷酸,小有名气罢了。
那些受害的名士,真正扬名,还要靠他流放,贬谪,褫职,打了板子之后,才打出来的名声,是蹭的他白马公孙,才起来的名声。
真正出身士族门阀,有硬靠的士人,有真才实学的名士,他虐过谁啊?
他当初去卢植处学五经,便是岳父指派的,他若真与士人不共戴天,又何必俯首听训?
他本性是不屑士族高门,可还没蠢到要杀士灭门的程度。有真才实学之士投效于他,他欢喜且来不及,又怎会轻易害之?
他摆的是姿态,要的是虚行实名。
可时下城外那个竖子,满嘴胡说八道,居然把他的实名打成了实行,这不是要帮他扬虐士之名,把他放在火上烤么?
无缘无故,这个竖子,为何要害我?
“逞舌竖子。”
公孙瓒惊怒交加,举起颤抖的右臂,虚戳护城河边,还在对他谦卑遥拜的李轩,咬牙切齿的狂喊,“枉吾节于前,污吾名在后,吾若不杀你,何颜苟活天地间?”
“…靠,你有没有搞错?”
护城河边,李轩捶胸顿足,冤屈的悲呼一声,大喇叭又是一举,竖起一根指头,冲城上公孙瓒狂喊,“小人可是投了将军忠义一票啊!”
顿了顿,又是一声狂呼,“公孙将军,莫非连忠义信服于你之人,都要杀之而后快么?今若将军行此不义之举,他日必遭众叛亲离。小人为将军计,还望将军三思呀三思。将军可以不爱我,但你要相信,我是爱你滴。”
“竖子。”
城上的公孙瓒闻声眼前一黑,身子微晃,气的头发都竖起来了,眼睛冒火的伸手朝城下李轩一指,大吼道,“谁予我斩了此獠?”
“末将愿往。”
“嘭”的一声闷响,严纲直接从绳梯上跳了下来,扬声请令。
“落吊桥,开城门。”
公孙瓒冲左右大吼一声,对请令的严纲大声道,“予我拿此獠人头回城。”
“尊令。”严纲抱拳领命,转身欲去。
“严校尉且慢,主公。”
一旁的关靖突然上前,低言出声道,“可点兵马齐出?”
“不用。”
公孙瓒尚未回话,严纲就怒瞪了关靖一眼,愤声道,“吾单人独骑便可。”
方才拔矛不出,已让突骑中以勇名著称的他,羞怒不已。
时下城前仅四骑,若还要提大兵而出,那真是没脸见人了。
“可…”
关靖抬头看了眼深楔入城砖,仍未取下的丈八蛇矛,又担心的看了眼城外小毛驴旁站着的黑张飞,眼中闪过一抹忧虑,脸上却突然一笑,对严纲道,“来人有马,落桥慌蹿,怕追之不及。严校尉且待我留他一留。”
严纲正诧异的功夫,就见关靖倾身朝城下,护城河边站着的李轩,扬声大喊:“君末逞口舌之利,且自行退去,饶你不死,若再城前鼓噪,将军随意遣一小卒,就能阵前斩了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黄口孺子。”
“那可正好。”
城外李轩闻声哈哈大笑,举着喇叭又是狂喊一声,“我家随意一丫鬟,就能阵前斩了将军麾下任意一小卒。”
说着,又是似惋惜的举着喇叭大叫一声,“可将军麾下士卒皆乃官军吧?公孙将军之私怨,何故擅动公器,岂非公私不分?
况且,自古民不与官斗,我家丫鬟要是把将军家小卒砍了,将军岂不要诬我等造反?将军可以不仁,我却不可陷将军于不义,怎可让将军行差踏错?小人再劝公孙将军,三思呀三思。”
“…快开城落桥。”
一席话,把公孙瓒激的双眼冒火,不愿与城外竖子做口舌争,只是催声快快落栓开城。
“我与你私怨邀斗。”
严纲冲城下大吼了一声,“严某不欺那黑厮无兵刃的便宜,待斩了你,再空手擒了他便是。尔等若有大将,快快遣上来,莫要等我下去,方做鼠窜。”
“喵。”
李轩举起一小爪,冲城上虚挠了一下,嘴里“喵”了一声,哈哈大笑:“头回见猫捉老鼠,还要跟老鼠套近乎,不让老鼠逃的。好了啦,老鼠让猫就是,我当看你不见。”
说着,又乐出了声,学着记忆中简家歌舞伎甩水云袖的样子,来了个马踏飞燕的造型,单腿一蹦,半空抬手朝城上一甩袍袖,落地后双手一蒙眼,原地边转圈边嘻笑,“躲猫猫,躲猫猫……”
一跳忽觉很开心,一时竟是乐不可支,他也不管正处两军阵前,原地扭来扭去,阵前独舞一般,一副自得其乐的销魂样子。
“…啊!”
城上一声怒吼,女墙后的严纲不见了。
少倾,城门开,吊桥落,一前三后,四骑出城。
打头的严纲手持一杆卜字戟,胯下一匹紫骝,一马当先。
过吊桥时,一带缰微侧马身,挥戟令身后三骑留在城下。
之后,单人独骑,纵马驰过吊桥,直向李轩等人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