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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公孙瓒的孩子气

    可一来不知为何,使者老寻不着刘备。

    “北方联盟”临时编伍的流民点太多,全州星罗棋布。

    刘备本布衣躬耕,织席贩履出身,亲身四处安抚流民,倒也难得。

    就是苦煞了信使,东颠西簸,北往南寻,就是遇不到正主,只能留书。

    刘备的信倒是最多三五日,准能找到他,言辞切切,非打他的旗不可,理由多多。

    你可以不爱我,但你怎能阻止我爱你呢?

    面对情深义重的穷挫仰慕者,刘虞多情似苦。

    二来,随着“北方联盟”势力的飞速膨胀,涿郡内豪族几有被一网打尽之势,参与联盟互保的地方豪强越来越多,似正向全幽州蔓延。

    发现穷挫实为嫁妆丰厚的贵妇,嗯?

    于是,他也就慢慢不太介意,“北方联盟”打他的旗了。

    非但如此,他还很贴心的让涿郡各县乡,酌情支援了“北方联盟”一些压库衣被,楯械。

    可刘虞还是很谦虚的,又是重礼的温润士大夫,婚事未定,怎能把外人当内室介绍给公孙瓒,只是矜持的捋须一笑:“伯珪怕是听差了,你所言的赤旗军,实为幽涿之地,乡间豪强自起的义军会盟。

    据闻你曾就学于卢中郎?那义军盟主总角之时,也曾求学于卢公,其宗出前汉中山王一脉,倒是与我同为宗亲,姓刘名备,字玄德。汉室宗亲刘,正是刘玄德之旗号,乡民无知,将其名归于吾身,不过牵强附会罢了。”

    谎言说不用一千遍,信收多了,刘虞都对刘备是中山靖王之后,习以为常了,顺嘴就背了书了。

    “谁?刘备?刘玄德?”

    公孙瓒闻声却是一愣,迷茫道,“瓒却记不得,有此一宗亲同窗。”

    说着,侧头问身旁,负责文书资要的关靖,“士起,可识玄德公?”

    卢植是佩剑的昂藏大儒,籍出涿郡,家乡开坛公开讲学,再也平常不过。虽乡间闲汉,只要有心,皆可来听。

    可这叫公开课。

    除此之外,卢植尚有内室弟子,入室弟子,外室弟子,讲学的学生,远近各不相同。

    公孙瓒当初是完婚之后,奉岳父之命,随卢植学五经。学什么是次要的,主要是随侍卢植,实弟子之名。

    以他想来,皇族宗亲若入学卢植,怎么也该是内室弟子,他不可能不认识啊?

    可怎么听都未听过?

    “…职籍太原,对幽燕之贤良,失察实僻也。”

    关靖惭愧的一低头,拱手道,“有负将军所托,竟不知宗亲邑邸于幽邻,万罪。”

    “何罪之有?”

    公孙瓒不在乎的一摆手,摩挲着下巴,眉头紧皱,“我也不知有此宗亲,还是同窗?奇哉!”

    说着,好奇的问刘虞,“刘公累世台辅,不知贵亲原履…”

    “原是织席贩履。”

    刘虞呵呵一笑,捋须轻叹,“昔高祖躬耕于沛,起于青萍之末,乘凌高飞,会极于鸿台。四百年弹指一挥间,高祖龙蟠树茂枝繁,帝宗之苗裔开支南北,散叶于田亩之间。”

    说着,又是赞叹道,“盛治之明珠自甘黯,国有难宝剑自出匣。玄德躬耕自食于涿县,贩履侍母养家,平日不以宗亲显贵于前,终日布衣草履,与黔首无异。见蛾贼烽起,闻老夫贴榜招贤,方才拔剑,自效军前。不愧高祖子孙,大风一起,玉便淆了砂砾,其辉自熠。”

    公孙瓒看着面有矜色的刘虞,心里那个腻歪啊。

    这不是明褒刘备,实表己汉室宗亲的高贵出身么?

    刘虞便是凭此宗亲之身,一入幽州便得士族豪强纷纷投效,几与昔光武入河北募兵相仿。

    而他公孙瓒呢?庶出贱种,自幼在家中受人冷眼,连个受宠的奴仆都不如。

    由于幼时太过晦暗,公孙瓒即便功成名就,也向不与士族交。结拜的三个弟兄,二弟刘纬台算命卜数出身,三弟李移子贩缯卖衣为业,四弟乐何当不过一介贾人。

    可那又有什么呢?昔灌婴不是贩缯出身?樊哙不是屠狗之辈?萧何不过一介狱吏,韩信还要过饭呢。

    大丈夫功名自取,与种何系?

    公孙瓒向来以毫末自居,无论私交友朋,身旁文佐,麾下将领,尽皆一文不名的庶人出身,便是白马亲卫,俱以“义”从。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苍天可鉴,白马为证。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他就是个义气之人,微末之时,郡太守刘其不过给了他一碗饭,任其御车。刘其犯监被押解洛阳时,他就甘充仆卒,褠衣平帻,一路护送恩主槛车至洛。

    结果,一到洛阳,判决下来了,刘其被判流徙交州日南,彻底玩完,莫说仕途转机,尸骨都得烂在南疆。

    可公孙瓒听到恩主的判决,不过面北而拜:“日南多瘴气,恐或不还,与先人辞于此。”

    遥拜诀别,做好了死在南疆的准备后,继续护送恩主囚车南去。

    他一生的转机,就发生在这次护送恩主南下的路上。

    做好了死的准备,谁知走到半路,转机又忽至,刘其被免罪,官复原职。

    公孙瓒也正是由这次大义之举,名声大噪,被举孝廉,又成了刘太守的乘龙快婿,春风得意马蹄疾,由一御车之微末,直上重楼。

    由此,公孙瓒与人交,更是只以义结,更不屑之乎者也的大儒名士,对本就不屑的士族高门,更是厌恶。

    与各方节守皆以招揽士族,登庸名士不同,公孙瓒最恶士族名士,有名出其右者,非但不会招募,反贬谪,流放,杀之且不及。

    幽州名士,皆避公孙如蛇蝎,田畴之才,显于刘虞驾前,会被栽培,露于公孙眼前,恐会被栽了荷花。

    人都是有立场的,屁股决定脑袋,公孙脾性,幽州皆知。田畴自然不会在刘虞面前,予公孙说好话,那是自杀。

    幽州突骑以胡骑为主,公孙瓒麾下照样有大量乌丸,杂胡骑兵。

    幽州塞内外效忠大汉天子的乌丸与诸胡部,遵从的是大汉幽州刺史,接受的是胡骑校尉,长水校尉,护乌丸校尉的统帅,不是公孙瓒。

    而内附的胡人,听从的是本部盟首领的征召与指挥。

    公孙瓒最多与内附的诸胡部首领平级,他要压服的是乌丸,杂胡诸部上层,为的是争夺幽州突骑主导权,不是要杀光胡人。

    公孙瓒要压服的是乌丸,杂胡诸部上层,为的是争夺幽州突骑主导权,不是要杀光胡人。

    田畴明知怎么回事,却刻意以偏概全,把黔首百姓的认知,当做实情推销给了刘虞,谓之公孙恨胡,恨不能杀光胡人而后快。

    这也没错,百姓的认知,还不都是士族曰出来的。公孙瓒与乌丸诸部越来越尖锐的对立,还不就是仇视公孙的士族在两边煽动的。

    人都是有长短的,若是掌握了话语权的士族名士,皆把焦点对准了公孙之短,刻意不扬其长。

    那么,久而久之,与刘虞在百姓中的口碑越来越好不同,公孙在百姓中的形象,就越来越残暴了。

    实际百姓既没资格见刘虞,也没本事认识公孙瓒,百姓是什么?就是一群从来就没有名字的人,自以为认识刘虞与公孙瓒这些有名字的人。

    刘虞与公孙瓒的不同,不在对百姓的立场不同。前者笼络士族豪强,予士族更大的特权,可豪强虐的不就是百姓么?百姓却对刘虞歌功颂德。

    打压衣冠士族,大力拔擢庶人的公孙瓒,百姓却视之残暴。

    公孙瓒与刘虞的不同,是前者更真,不在乎就是不在乎,不屑就是不屑。

    公孙瓒不屑得什么民心,不需要名门望族助他成事,他要的就是布衣江湖的义,他最想毁掉的就是让他恨之入骨的衣冠士族。

    他是个孩子的时候,受了太多的气,如今已成年的他,依然有孩子气。

    所以,他做人做事,很孩子,很真。

    这就是他为何对刘虞不假辞色的原因,因为他从骨子里就厌恶什么汉室宗亲。

    明知攀名附贵的好,情知笼络士族有益,他就偏不!

    不把旧士族名士打压下去,一众布衣庶人弟兄,凭什么出头?

    “织席贩履的宗亲,刘玄德?”

    公孙瓒喃喃自语,对宗亲本能的厌恶,对织席贩履之辈,能起于毫萍之末,又非常欣赏。

    这样的人,如投靠于他,遣至一部将下任个别部司马的属官还行,拔宗亲于微末,倒也不失乐事。

    可再高就冲“宗亲”二字,想来他也不会用。

    只看一个织席贩履的布衣,不过就是个宗亲,就能于短短时日,骤然拉起这么多兵马,到他跟前耀武扬威,他就一阵厌恶。

    更让他愤怒的是,正向城南开来的一列列行军队列前,一团小白点拉着一道乌黑的散乱线列,先行狼狈奔回。

    先前派去掠阵邀斗,诱敌追击捕俘的严纲与单经回来了,不少突骑甲胄之上都插着断箭簇。

    马背上不见赤旗军俘虏,反而横放着几个与己方骑兵穿戴相同的伤兵。

    一行二百余骑疾速奔至南门下,身后却不见追兵。

    只有南方一列列嗡嗡唱着什么的行军队列,戈矛晃动,赤旗招展,马蹄隆隆,蠕动不休。

    “叔纬。”

    公孙瓒紧步走至女墙后,手按墙垛口,倾身朝外,冲打头的单经几骑大喝,“尔等可接阵?”

    “贼人实狡,末将大意了。”

    答话的却是严纲,催马直入护河吊桥前,马上昂首大喊,“吾等阵前扰阵,游而不击。贼亦聚团不轻出,只顾行进中发矢漫射。”

    “呸呸。”

    身后的单经提马赶了上来,嘴里咬着骑兵斗篷一角,随手把肩肘甲胄插着的一根箭折断扔下,松开嘴中布,吐了两口吐沫,一脸晦气的抬头冲城墙上大叫,“贼阵中有骡车拖载与六人抬的小床子弩,趁吾等与阵中弓马对射时,掩于阵前,义从骑弓射程不足,突骑一聚必遭集弩,吾等皆不敢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