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惊讶中缓神,贾蓉王熙凤对视一眼,脸上露出狂喜。
贾琏的话虽然并没有明说,但两人明白贾琏的意思。
“琏叔这是要将生意交给侄儿办理?”
不可置信,贾蓉上前两步拉着贾琏的袖子,生怕自己在做梦。
贾琏好笑,白了贾蓉一眼,然后慢条斯理跟两人解释。
“这个东西虽然跟洋人的鹅毛笔相似,但是却更为方便些。是我自己瞎琢磨出来的,只是材料要特殊些,所以迟迟没有开工。
如今是见你们府里困难,所以将这个机会给你们。只是你们切记,千万不可让老太太知道是我给你们的。否则届时老太太非要我收回来让二房去料理,那就不要怪我了。”
两人千恩万谢,贾琏也并不避让,安然受了王熙凤贾蓉的大礼,然后唤来旺儿,带两人去府外的仓库查看。
原来自从静海得到这种凝胶后,贾琏就派人往滇省方向去查询那种树。
因为钢笔的前景贾琏完全可以预见,所以这样大的商机,他不可能放着不管。
只是贾琏清楚贾母的为人,若是他堂而皇之的将这样赚钱的东西揽在怀里。恐怕将来就算是将二房一干热等赶到大观园,贾母还是会像从前那样,让二房如跗骨之蛆一般依附大房。
这是贾琏绝对不容须的。
人都是有贪欲的,二房这些人更是如此。
虽然贾政伪装得很好,但贾琏依旧可以察觉他血液里比王夫人更甚的野心。
只是他有野心不假,但骨子里的惰性和假清高也是有的,只是他的野心是用来对付自家人身上,想要不劳而获,而不是靠自己的努力去夺取。
贾母的偏心昭然若揭,虽然这次贾琏对于贾母身上的母性很是感动,但是相对的。若是将来二房处于弱者的时候,贾母今日为大房所做的一切,将来只会毫不犹豫加倍到二房身上。
贾琏倒是想一口做气将二房尽数杀个精光。
只是不吹不黑,贾宝玉于他,倒真是尚有几分情谊,他着实下不去手。贾探春平日里虽然嘴巴贱了些,为人斤斤计较一些,但贾琏从迎春的嘴巴,还是听到她几句好话的。
从前迎春在贾母跟前难过的日子,这个小姑娘虽然也喜欢在迎春面前炫耀、也怒其不争的说些几句伤人、难听的话。但迎春说,她在被奴仆乳母欺负糊弄的时候,也是探春第一个站出来帮她出头。
这也是贾琏明明不喜欢贾探春,但却一直容忍至今的原因。
所以二房全杀掉是不可能的。
可是又不能只留着两个小孩,不然以贾母对贾宝玉的宠溺,指不定将来效仿窦圣主,逼着大房将贾家家产尽数揽到贾宝玉怀中。
所以留着贾政就很有必要了。
毕竟贾政好奢靡享受,这样跟大房的捉襟见肘相比,贾母也就不会打大房的主意了。
但贾政虽然表面为人端方正直,谦恭厚道。但究其内里,贾琏实在有些看不上,所以以防万一初次下策。
这样一来宁国府和他有了共同的利益,王熙凤和贾珍的事情虽然他没有明说,王熙凤也没有明谢。但贾琏从近半年王熙凤对他的态度中,已经窥见她对大房一脉态度的转变。由此贾琏断定,那天王熙凤知道他其实已经看见贾珍对她不轨的事情,所以后来的举动是感激、也是投诚。
而贾蓉是个好拿捏的,再有今日的事情,那往后宁国府和他大房,便是铜墙铁壁了。
钢笔的设计图稿在他手里,钢笔的原料在他手里。
贾琏打定主意以技术入股,要他五成干股,然后让自己身边信得过的人到宁国府一同管理工厂,这样他自己也放心。
钢笔内囊原料所要送到的凝胶,贾琏派去的人已经打听清楚,是一种叫做橡胶树所产生的胶质体。这种树在滇省大理热带丛林一带,那里的少数民族也称这个树为“流泪的树”。只要小心切开树皮,乳白色的胶汁就会缓缓流出,十分易得。
只是这种树橡胶树喜高温、高湿、静风和肥沃土壤,浅根性,枝条较脆弱,对风的适应能力较差,易受风寒并降低产胶量。
所以贾琏原本存了想要在京都培育的想法,也在得到消息后打消了。
不过在这个没有塑料制品的时代,贾琏知道这种树的可贵性,所以也已经命人在当地大量种植。
只是路途遥远,运送上十分废时间,所以这批材料过后,下一批大概要到明年年底了。
因为京都每年要到三月运河才化冰,所以实在费时费力。
这也是贾琏放心将其他事情交给王熙凤和贾蓉的原因。
而若是想要做到全国性的推广,这其中又要废许多周折。
再说,真要到那个地步,贾琏到时候也不敢真拿那么多钱。皇家的人一向小心眼,若是因为眼红他的收益给他穿小鞋,那他才得不偿失。
而另一方面,省亲别墅也并不是真如贾琏所说的差那么多钱。
只是负责这方面事情的就他和贾珍,如今贾珍半死不活,也只有贾琏有话语权。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宁国府那头虽然背了五十万的帐。
但贾琏并不催促,反而指点他们尽快建立工厂做工,将上中两个档次的钢笔尽快赶制出来。
临近年关,贾琏已经让柳湘莲宣传了好几拨,钢笔的热度愈演愈烈,只要数量够多,贾琏保证一个年关就有数万两银子进账。
明天是三年一度的科举,诸省学子上京,剩下的售罄完全不是问题,而且价格只会愈演愈烈。
而只要做好了厂房的保密工作,贾琏甚至可以保证,钢笔的生意他可以垄断好多年。
另一边,王夫人在柴房关了三天三夜,水米未进。贾母对贾政的说辞是王夫人染了重疾,太医嘱咐轻易不得见人。
贾政对王夫人本来就不甚关心,王夫人这次动手也没有知会他,所以他也并没有多加怀疑,只说既是贾母照顾,自然放心如此云云,便就此揭过。
而于若无其事的贾政不同,梨香院里,薛姨妈几天看不到王夫人,心里着急不已,几次找到贾母跟前。
“原本老太君已是这样说,原本我们做晚辈也不该放肆。
只是请老祖宗体谅我和家姐自小感情深厚,如今她又是才重病处愈的,如今又听闻她重病、我这心里着实寝食难安,所以万望老太太发发善心,便是让我们远远看一眼,知道她一切安好,也让我们心头好受些。”
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完帕子往眼角擦拭几下,一脸忐忑和酸涩。
旁边薛宝钗眼圈通红,眸子缠绵悲伤,也是一脸祈求的看着贾母。
由不得她们不多想,常日里王夫人因为对贾琏节省省亲别墅开支,每每总要到梨香院抱怨几回。
而如今几日不见,虽说放出个重病的风声,但是却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也不许探病。
她们原就不是贾家的人,而是王夫人的裙带关系,而且如今还是客居在此,所以对王夫人肯定上心些。
加上今时今日王夫人背后还有一个贾元春,薛家人心中,薛宝钗将来必定是要入宫的,所以若是王夫人安好,她们的希望也大些。
眸子淡淡,贾母脸上勉强堆了笑,只是不及眼底。
爱屋及乌、厌屋及乌。
千差万差、来人不差。
当初贾母之所以欢迎薛家人入住,无非是因为贾元春在宫里几年没信儿。想着若是薛宝钗入选,她在宫里可以助贾元春一臂之力。
毕竟贾元春如今年岁已大,而薛宝钗却是正值豆蔻,机会也大些。
只是造化弄人,薛宝钗还未入宫,贾元春就已经位列四妃。加上王夫人从前的所作所为、还有跟贾珍的这点子破事儿。所以贾母对薛家人的热情也不似从前,态度上也就冷淡了些。
只是王夫人这件事的确需要一个结果,她也不好直接撕破了脸皮,所以又不得不周旋。
如今薛姨妈话都已经说到这份儿上,贾母知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也不想多生许多事故。便不露声色的朝旁边站着的鸳鸯使了一个眼色,后者见状脸色微白,贾母见鸳鸯没有动作,不由眉头紧皱。
鸳鸯是贾母最得心的贴身大丫头,自然知道贾母这是对她不满了,心头一颤,只得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点头,自先离去。
贾母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转头看向唱念俱佳的母女二人,贾母眉头轻蹙,叹一口气,然后朝两人开口。
“我知你们心意,也已经督促太医尽快想出解对之法,只是无奈这原就是急症,如今只天天用我府里上好的人参吊着,却是暂且还没有完全之策的。”
说着也跟着抹抹眼角,又哽咽两声。
“说来宝丫头大概也从探丫头和云丫头她们哪儿知晓些,前些日子我那媳妇提议出旧院那边消食,孰知半退落了东西,便返回找去了。
可谁知后来玉钏儿火急火燎的来寻我们,这才知道她不知为何发了这急症。”
薛姨妈见贾母哭得悲戚,和薛宝钗对视一眼,两人微愣。
贾母讲的事情她们在当天几个小姐嘴里倒还真是听了这么一耳朵,听说当日还进了贼人,所以这才担心,生怕王夫人是出了什么意外。
只是如今贾母这样一讲,她们又觉得好像事情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样。
气氛凝结,贾母如今说道,她们也不好咄咄相逼。
只是就这样一走了之,她们也不愿意。
稍瞬鸳鸯回来,脸上惨白无色,朝着贾母点头,后者眸子露出一丝解脱,然后朝薛姨妈和薛宝钗继续开口。
“不过你们说得也在理,因为太医吩咐,如今我也是好几日不曾见过她。既是你们记挂,不若就一起去看看。”
薛姨妈薛宝钗原本都以为今天又要无劳而归,没曾想贾母竟然真的答应了,欣喜若狂,两人朝着贾母千恩万谢。贾母这才缓缓起身,由鸳鸯扶了,带着一干人等往外走。
贾家一个陈旧偏僻的院子,贾母站在门口,示意薛姨妈和薛宝钗上前。
“王氏就在这里面休养,太医说这急症蹊跷,竟是见不得人,所以这才避着你们。
只是今日既是你们一定要看,所以我也只能让你们来看看,只是若是因此扰了她的病情,我却是不依的。”
薛姨妈闻言脸上显露出几分讪讪,薛宝钗却是盈盈一拜,并不多言。
眸子微眯,贾母意味深长的看一眼镇定自若的薛宝钗,随后领着众人上前。
屋子里摆设十分简陋,只是丫头婆子倒是齐全。玉钏儿见着薛姨妈和薛宝钗,脸上先是一喜,随即又陷入深深的惊恐。
薛宝钗随着玉钏儿的眼神看向里屋,屋子里空无一人,床榻上帐子放下,将里头的情景关遮个严严实实。
贾母站在门口并不懂,薛姨妈认得玉钏儿,见状心里疑惑,连忙上前询问玉钏儿王夫人在哪儿。薛宝钗却是眉头一皱,然后一步步朝着里屋走去。
床榻上挂的是大红绣佛语万字的帐子,床头柜子放着一个陈旧木鱼、旁边放着透着一股厚重气息的檀木手串儿。
只是
帐子微微抖动,预示里头必定有一个人在躲着。
薛宝钗一步一步上前,站定后回头朝玉钏儿贾母看去,玉钏儿身上微微发抖,看一眼面无表情的贾母,身上的战栗更加厉害。
见贾母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微微踌躇,薛宝钗抬起自己白皙的手臂,将原本严严实实的帐幔一拉。
“啊!!”
尖锐的尖叫声起,猝不及防,里头伸出一只手朝薛宝钗狠狠一推,然后飞快又缩了回去,将帘幔紧紧拉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薛宝钗一跳,门口薛姨妈也跟着一惊,然后条件反射连忙上前。
因为自身吨位的关系,刚才那一推并没有给薛宝钗带来什么伤害,只是因为没有提防,所以受了不小的惊吓。
胸口剧烈起伏,薛宝钗冷冷看一眼门口缩成一团的玉钏儿,不顾薛姨妈的阻拦,上前又是一把,狠狠将抖动的帘幔拉开。
床上王夫人头发散乱,身上穿着雪白整洁的里衣,又是一声尖叫,随后朝着薛姨妈薛宝钗二人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通拳打脚踢。
门口贾母厉喝一声,玉钏儿还有其余下人连忙一拥而上,将王夫人制服起来。
惊魂未定吗,脸上已经被打了好几圈的薛姨妈一脸震惊的看向贾母。
“老太君,我姐姐她”
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口,贾母叹一口气,这才一五一十的跟薛家母女说起来。
只是这话是真是假,这二人就无从得知了。
在贾母的话里,王夫人自从那一晚后,就开始神志不清、胡言乱语。请来的太医说她这是魇症复发、鬼迷心窍了。所以不能见人,贾母自己此后也再没有来看过。
装模作样的又向玉钏儿询问两声,玉钏儿甚至一抖,在众人的注视下,又说王夫人自从病后,就不肯怎么吃东西。说是有人害她,又说有鬼什么的。听得薛姨妈和薛宝钗脸色煞白,又不愿相信。
碍于王夫人是贾元春的生母,薛姨妈打着往后薛宝钗进宫需要贾元春帮衬的主意,所以见王夫人这样不人不鬼的样子,又是听闻好几天不曾水米粘牙,连忙让人将一起提来看望的糕点拿过来。
“我们来时家姐就是这病,那时候就是见了家人慢慢好起来的。如今我们既是在这儿,这病也就算不得什么。”
心情复杂的看一眼一边大吼大叫,一边缩在角落里的王夫人,薛姨妈直觉这里头有事情,哪里还敢将王夫人假手于人。
这样说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要亲自照顾王夫人。
要知道当初她们刚到的时候,王夫人跟这时候的光景也相差无几,只是攻击力没有现在厉害罢了。
贾母对此不置与否,附和两句并不多言。
薛宝钗母女对视一眼,两忙上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说起来也是血浓于水,王夫人在两人的安抚下,竟然渐渐安静下来。
只是因为长时间未进食,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后头莺儿提在手里的食盒。
“还不快拿上来给姨太太尝尝!”
语气中带着心疼和怒气,薛姨妈看着原本恢复几许的王夫人重新又是那副骨瘦如材、神志不清的样子,满是哭腔。
到底是自己亲姐姐,薛姨妈虽说对王夫人也是抱有几分利用之心,但心疼也是真的。
莺儿被突如其来的怒火波及,吓得一抖,连忙将食盒里的点心一点一点端出来。
三层高的盒子,每碟点心不过数块,哪里又能果腹。王夫人如今看起来似乎神智已失,狼吞虎咽毫无形象的用完点心后,又猴急的将盘子也一并塞入嘴中。吓得薛宝钗和薛姨妈连忙又将她按住。
只是经此心里的怒火却也更浓,吩咐莺儿再去梨香院拿些糕点来,薛姨妈隐晦的看贾母一眼,然后悄然挡住王夫人的视线,以只有两个人的声音,悄悄在王夫人耳边耳语。
“可是她们要加害于你,所以你不曾用她们送来的食物?”
声音带着颤抖,薛姨妈手心捏了一把汗。
除了这个,她实在找不到王夫人为何如此的原因了。
当初她来的时候,王夫人外表虽然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但只有她们几个人的时候,却是暗地里告诉薛姨妈好些事情。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即便在相对安全的环境,王夫人听到也并未有什么反应。
冷笑一声,贾母并未关注屋内的场景。只不露声色的看一眼往外走的莺儿,然后叹气。
“你们姨太太最是喜爱一道流沙蛋黄包还有桂花糖蒸栗粉糕,若是你们那边有,便多拿些过来吧。许是她觉着我们贾家人恶毒要害她,所以才水米不沾。
只是这些东西都太干,你另外再多带一罐白芨猪肺汤,就是中午你们送来那一道,厨房里该是备着的。你只管盛汤,其他不要。”
莺儿点头应了,麻利的去弄,这头薛姨妈和薛宝钗小意温柔的安抚王夫人,又跟贾母说情,要先把人搬回荣禧堂。
在薛姨妈看来,贾母这般对王夫人,贾政那边大抵也是不知情的。贾母为的是母子间的情谊,所以若是王夫人回了荣禧堂,想来贾母也就不敢动手了。
再说荣禧堂是王夫人惯常待的,一来熟悉,对病情恢复有帮助,二来环境也比这里好得多。
活了几十年的老狐狸,贾母哪里又能不知薛姨妈所想,当即便说了一番若是王夫人病情加重,必会追究如何云云,然后表面衣服不情不愿的样子,当场就让王夫人迁回了荣禧堂。
莺儿拿着满满两大食盒的点心和汤羹,半路遇到人,连忙也跟着过去。落座后、王夫人又是一顿狼吞虎咽,薛姨妈忍了又忍,这才没有将太过分的话说出口。
如今王夫人这幅样子,贾母在她心中的威信是一落千丈,于薛姨妈而言,贾府是欠着王氏的。
一食盒的点心一共四层、两层流沙蛋黄包、两层桂花糖蒸栗粉糕,薛姨妈薛宝钗倒是有心想要拦上一拦,却是被饿急眼的王夫人一把掀开。
另外一个食盒里面只有一罐满满当当的汤,只是莺儿多留了个心眼,并没有拿贾母说的白芨猪肺汤,而是火腿鲜笋汤。
只是依旧如贾母所说,只盛了汤,没有盛火腿和鲜笋。
早已经由丫头们盛放冷却,汤的温度正好,火腿的香和鲜笋的鲜,经过高汤的烹煮,散发出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一碗汤,一口喝完、然后不顾滚烫,王夫人抱着整个罐子。
眼神充斥着冰冷,贾母就这样看着狼狈而疯狂的王夫人。
嗯,她的手还是干净的。
杀人的不是她,也不是贾家的人。她的儿孙依旧福缘绵长。
转身走出荣禧堂,贾母撤走了所有荣庆堂的下人,然后静静坐在堂屋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