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则,东府里头,王熙凤明明是她的侄女,但最近眼看着也是跟秦可卿的关系日益亲密。如今甚至抱着小囡囡到荣国府来,都是直接往贾琏那边院子跑,自己嫡亲姑妈这里却是不屑一顾的,这更让王夫人大受刺激。
由此,王夫人已经等不了等省亲别墅落成再将大房一行人赶出去,心里有了恶毒的计划。
那边贾环贾环听到彩霞的传话,以为王夫人又要他抄写经书,闻言忍不住悄悄拉了彩霞的手。
“不是昨日才给抄了一下午,怎么今日又要去?”
从贾环会写字开始,但凡赵姨娘这里做了什么让王夫人不爽快的事儿,他总会倒霉的被王夫人叫去抄写经书,理由也是千奇百怪应有尽有的让人不能反驳。
倒也不是没有反抗的时候,只是贾环只是庶子,贾政并不放在心上,贾母也不甚关心,加上王夫人是嫡母,本上就有教管的权利,就全是赵姨娘都挑不出个不字来,所以贾环这些年还真是抄了好生的经书。
尤其王夫人装疯卖傻的这些日子,贾政因为嫌弃王夫人,便日日宿在赵姨娘、周姨娘处。
周姨娘倒好些,是王夫人从自己丫头中选出来最老实本分的一个。而且暗地里早就用了绝子汤药的,所以王夫人纵然心里不舒服,但也并没有太大反应。
但赵姨娘不同。
赵姨娘是当初趁着她怀孕的时候,偷偷爬上贾政床的不安分丫头,眼下又是一子一女的,所以但凡贾政哪晚要是宿在赵姨娘那里,隔天王夫人的“病症”就要格外严重些,少不得又要赵姨娘侍奉汤药如何的,贾环也要跟着受连累为她抄写经书祈福。
甚至有时候到了不许贾环去读书上学,也要他去房里抄写经书的地步。
所以贾环的童年当真是十分惨烈,比起贾宝玉惨的不是一点两点儿。不过因祸得福的是,贾环由此也写了一手好字,这点是贾宝玉拍马不及的。
又因为彩霞是王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贾环抄写经书的时候,便常常是她红袖添香,所以暗地里彩霞对这位环三爷,便也有几分意思。
当下闻言微微踌躇,随即朝着贾环耳边小声开口。
“不知所为何事,只是才林之孝来和太太回话,说的是琏二爷为省亲别墅节省开支的事情,似乎太太并不领情。”
一边走一边说,彩霞领着贾环往王夫人屋子里去,偏房里头的赵姨娘闻言脸上却是若有所思。
赵姨娘是个拎不清的不假,但赵姨娘却是打心底里感激贾琏的。
不说别的,就凭贾琏逢年过节过府里头各主子小辈备礼的时候,从来就有她家贾环一份儿,而且即便有些出入,也是相差不离的。
千万被小看贾琏的这一份一视同仁,贾府里头的人捧高踩低,可不仅仅只是下面的人如此,各主子之间更是严重。
所以此消彼伏,赵姨娘对贾琏甚是感激。便想着要不要去告诉贾琏一番,免得王夫人因为心头不爽利给贾琏什么小鞋穿。
甚至包括贾环在内,对贾琏都是甚是亲密感激的。
就如贾环前段时间因为钢笔的事情跟贾琏闹别扭一样,他之所以会有那样的态度,原因就是他觉得贾琏应该是对他另眼相待的,所以他在贾琏身上给予了高度的期望。
在这种时候,当他发现他对贾琏是唯一,但贾琏却只当他和贾宝玉是一样的对待,他就开始心里不平衡。
但这种不平衡的别扭、也只是他和贾琏之间的,却也容不得别人置喙。
所以贾环和赵姨娘听闻王夫人的心情不畅快竟然跟贾琏有关,心里便多留意了几分。
屋子里头的王夫人心思百转千回间已打好主意,见彩霞领着贾环进来,眸子微眯,冷光乍现,随即又染上平日里慈祥的伪装。
“见过太太,过太太请安。”
双手抱拳作揖,王夫人旁边的玉钏儿丢下一个蒲团,贾环熟稔的跪下磕头。
即便是在这样的封建社会,其实磕头也是大礼,除非跟长辈初次见面或者拜祭祖宗之类的,等闲时候只要抱拳打拱即可。
只是王夫人从小就要求贾环看见她是要行大礼,反而在外面随意一些。美名其曰要贾环知道尊卑,不得僭越。
赵姨娘自然知道王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无奈自身只是区区姨娘,纵然心里恼怒悲愤,却也不敢忤逆顶撞。实在忍不住也会埋怨回嘴几句,但换来的通常都是贾环抄经书,她自己跪在佛瓮前思过。
淡淡点头,王夫人示意贾环起来,正想着如何开口,贾环却是已经条件反射的走到桌案前准备抄写经书。
王夫人一愣,原本是要叱责一番,随即又忍了下来。
“环哥儿你等一下。”
手上端着茶盏微微拨弄,王夫人对于贾环的举动并不如何满意。
贾环一愣,以为自己哪里又做错了,脸上神情便有些畏缩,不由自主看向旁边的彩霞。
王夫人见状心中鄙夷,但心情却舒服几分。
脸上不露声色,彩霞趁王夫人不注意朝贾环微微摇头,后者这才磨磨蹭蹭的往王夫人面前去。
其实贾环相较于贾宝玉,虽然长相次些,倒也并不是真如贾政形容的那样如何猥琐云云。
贾政本身就不是个丑的,赵姨娘能在王夫人怀孕期间,没有经过女主人的同意就上位,其相貌可想而知。
再加上有贾探春珠玉在前,所以贾环的相貌哪里又会真的有多差。
那即是如此,贾政心中又何以会对贾环有这样“猥琐”的印象呢?
两个原因。
习性、表情。
一个人的行为习惯可以改变别人对这个人的印象。
简而言之,若是一个人长相并不如何出色,但因为这个人的素养习性心智十分上乘,那么相应的他的外貌在众人眼中也会得到升华。
反之,就算一个人长得貌若潘安,但若是粗鄙不堪、胸无点墨。品德败坏,那么外貌在别人眼中也会大打折扣。
很明显,贾环就是后面一种。
赵姨娘的出身直接导致了她自己的行为修养,这也影响了贾环。
王夫人虽然身为嫡母有教养贾环的责任,但她又怎么会真的去认真管教教养贾环,不卯足劲儿将贾环养成一个废物,就已经算她心地善良了好吗。
而贾环在贾家原本是正经主子,即使是庶出,因为父亲的缘故,理应也是众人巴结攀附的对象。
然而,正由于他的客观存在是宝玉继承家业的潜在威胁,导致王夫人处处贬抑他、加之贾母不喜,从而让贾府其他人窥见王夫人和贾母的态度,也相继捧高踩低,踩到他头上。
而封建大家族宗法规矩,长幼有别,嫡庶差异,附势奴才,亲疏远近等像多面万花筒一样,早早呈现在贾环面前。又有赵姨娘的一直以来的不得势和种种埋怨,则在很大程度上,使贾环从幼年就直面面对着封建大家族奴婢的三流九等、规矩的严厉广泛,而且还有正室偏房的严格等级。
在赵姨娘不断争宠夺势以正主子名分,然而却又一次次惨败的过程中、兄弟间不平等的待遇中,贾环自然而然的心存怨愤,并且因为年纪尚有,不懂得隐藏,所以流露于脸上,同时以他顽童赤裸裸的方式,自发地抗议、公开与视若凤凰的宝玉争强。
只是地位环境使然,他一而再、再而三这样的举动,不仅未能达到幼稚的愿望,反而更引起了贾府执事集团的厌恶和排挤,这种恶性循环的生活,也就使得他的心理特征愈加明显的表露在他的脸上。
而这些粗鄙“恶毒”的行为举止、怨愤嫉妒的面部表情,加上王夫人见缝插针的枕边风,所以贾环就悲剧了。
加之又有面若白玉、举止得体的贾宝玉在一旁对比,贾环便又更加入不得眼。
倨傲的扫一眼低头颇有些手足无措的贾环,王夫人仿佛漫不经心的开口。
“听说你琏二哥哥对你很是赏识,可有此事?”
眸子微启,身上几十年身居高位的气场全开,下头的贾环只觉得膝盖发软,当即便不敢说谎。只是顾忌之前彩霞跟他说的事情,贾环又怕王夫人骂他,便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王夫人等了半天不见贾环开口,忍不住眉头一皱,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
“问你你说就是,怎的扭扭捏捏跟个小姑娘似的,连探丫头一半也不比得。”
见缝插针的挑拨姐弟两个的内部矛盾,是王夫人拈手即来的日常,当下便听得贾环心里不服气,忍不住出口反驳。
“二姐姐好又如何,琏二哥哥是做大事的人,可也没见对她有另眼相待,但却是跟我说过的,说我若是好生读书,将来可是将宝玉都能比下去的。”
贾环本就是孩子心性,日常想尽办法压贾宝玉一头,便是几年前贾琏明明说的是两人差不多,也被他拿来吹牛成了还胜贾宝玉一筹。
若是换一个人倒也罢了,贾环这样的性子,一准知道是吹牛,一笑而过也就算了。
偏生王夫人对贾琏恨之入骨,闻言朝着桌上重重“啪”的一声拍下,胸前起伏得厉害。
“放肆!宝玉是你兄长,名讳可是你能叫的!”
声音激亢中几乎要破音,吓得贾环脖子一缩。
王夫人简直要气炸了,纵然贾宝玉有千个不好万个不是,那也是她的儿子,她说得,别人却是一分也说不得。
当初林黛玉还在的时候,伺候林黛玉的赵嬷嬷三番四次给贾宝玉脸色。尽管王夫人自身也并不想贾宝玉靠林黛玉太近,却也见不得自己儿子被人如此对待,所以还好生敲打过赵嬷嬷一番。
所以那时候袭人才会说阴阳怪气的说些有的没的,让贾琏训斥了一顿。
屋子里的人被这“啪”的一声吓得心惊胆战,一个个缩着脖子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彩霞看着贾环却是满眼担心。
王夫人轻易是不发火儿的,但一旦发火,那点火的那个人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贾环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更是惊恐的看着自己的嫡母。
似乎也察觉自己的反应有些大,想到自己还要贾环去做的事情,王夫人深吸一口,强制让自己冷静些。
“这样说来,琏哥儿对你当真是不错的,只是如今两房虽说只是单过并未分家,但在外人眼中却也已经是两家人。
你又是你父亲看重的,走出去也是咱们二房的脸面,琏哥儿这样赏识你,你也要有所回报才是。”
语气重新转缓,王夫人眸子不似之前温和,里头的冷意看得贾环胆战心惊。
磕磕巴巴的将自己曾经给贾琏写了一本诗集,和赵姨娘给贾琏送过几匹布的事情告诉王夫人,贾环一头雾水的看着上头不知喜怒的王夫人,心里疑惑得厉害。
只是王夫人心里的事情一个人都未告知,彩霞纵然有心想要帮贾环一把,却也不知道该怎么提醒。
心里冷哼,王夫人原本只是随便说说,没曾想贾环和赵姨娘竟然还真是跟贾琏保持着不错的往来,心里的怒火便又更浓,对自己心里的那个计划更是刻不容缓。
在她心里,贾琏此举就是居心叵测,挑唆庶子将来跟她的宝玉争家产。
“如此还算知礼,只是到底小家子气了些。
如今你大姐姐已经是宫里的贤德妃娘娘,咱们二房的地位身份也跟从前不一样,虽然你只是一个庶子,但也不能失了咱们的身份。”
说着朝旁边的玉钏儿颔首。
“既是先前我们家得了琏哥儿那么些好东西,你去我库房里将那匹蜀锦拿出来给环哥儿。”
说完转头继续看着疑惑不已的贾环。
“蜀锦极为珍贵,我这匹还是从前皇上赏给你舅舅,你舅舅给我的。
你姨娘从前在我身边做丫头的时候,女红就是这些丫头中最好的,你拿去让她给琏哥儿做身衣裳,说出去也是我们脸上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