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说望月居的主卧梳妆台的下面有一个檀木盒子,如果这个孩子能够活下来,里头就是往后他安身立命的东西。
先让尹善治将床和梳妆台上的白布打开,然后又将床上用褥子仔细铺了,把孩子放上去后松了一口气,贾琏这才来到梳妆台前。
倒数第二个抽屉,上面没有上锁,轻轻打开,里头空无一物。贾琏用手将整个抽屉拉出来,然后把手放进去摩挲,不一会儿就够到一个东西,随后拿出来一个不大的盒子。
正好一个怀抱的大小,也是没有上锁的,轻轻打开,贾琏先是一惊,随即点头。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里面是一份文书和一沓银票。
文书上面看起来应该是后世户口本之类的东西,上面写的是四个身份。一男一女,男的叫刘兆轩,女的叫阚淑岺,是夫妻关系。两个小的也是一男一女,一般大,分明是玉媱、玉楼。
侧首看向床上,贾琏皱眉。
今日斩首一共三轮,十四个人,其中两个小一点的孩子大约四五岁的年纪。但是按照文书上的书法,两个小的都是两周岁,这样说来屋子是近两年准备的,怎么只有一个玉媱?
那玉楼呢?
只是稍稍诧异了一下,很快贾琏就被外面兴儿的声音拉回神。
让尹善治出去接大夫的同时阻止兴儿旺儿进来,贾琏将手上的东西又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
不得不佩服裴延卿目光的长远,看情况估计是这两个孩子是龙凤胎,要不就是一个正室生的,一个妾室生的。那个女人能够知道裴家这么隐秘的东西,身份肯定是正室,那么这个孩子就是嫡出了。
应该是出生没多久就开始准备的,屋子里面的白布,上面的灰尘不算太多,至少还能知道颜色。
买这么一所鲜为人知的院子,造了这么一个假的身份,又是远离江南处于天子脚下。
裴延卿估计想着的是灯下黑,这样一家人就又能光明正大的生活在阳光下,而且看匣子里面的银票数量,草草估计约莫也有好几万的样子。
这还仅仅只是一处,听那女人的意思,裴延卿的两个儿子是各自有一处这样的房子,安排也差不多。居安思危,抛开主观因素,贾琏对裴延卿这个人真的是十分佩服。
如果不是甄家人去势汹汹,一点反应能力都没有给他们,说不定他们还真能逃出来,然后生活得很好,而且东山再起都有可能。
毕竟就算是没有金矿,裴家的资产依旧是惊人的。
进来的大夫蒙着面巾,先问了贾琏和尹善治两人有没有得过天花,然后将还没有得过的贾琏赶了出去。
望闻问切,一番下来,尹善治支支吾吾有些撑不住。因为尹善治实在答不上来,只知道是烧了两天,这还是从之前贾琏的口中知道的,其他的却是一无所知了。
大夫认真把脉然后将孩子紧闭的眼皮掀开,七七八八半个多小时,才将门打开,脸上蒙着的面巾随之也摘了下来。
“不是天花,是水痘,不过烧了这么久都还没有看大夫,你们也太不负责任了”
不是天花?
贾琏松了一口气,不过跟之前的仵作相比,贾琏显然是更相信大夫的。毕竟之前那个仵作不过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连孩子是死是活他都没有发现。
接着大夫又仔细跟贾琏讲了孩子目前的身体状况。
原来这孩子身上的还真不是天花,但是为什么只是水痘反应也这么大呢,是因为孩子除了水痘之外,本身肠胃上也出现了问题。
因为饮食的不干净,所以出现了肠胃发炎。而肠胃情况还会伴随着出现的是上吐下泻,所以之前他问两人这孩子有没有其他症状。
而看这孩子如今的样子,身子已经十分的孱弱,所以大抵是有的。因为长时间的上吐下泻,所以导致高烧不退、身子无力。
贾琏皱眉认真想想,之前他没有在意以为是牢里面本来就有的味道,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候好像是闻着里头的味道很是奇怪,而且这孩子早上的时候原本
说着想起来什么,又马上进屋去,正想要扒开小孩子的衣服,又觉得不妥便停了下来。
如今也不好再去牢里,大夫怎么说就是了吧。
既然不是天花那就好说,怎么着也是得过水痘的人,该怎么处理贾琏还是知道的,加上又有医嘱。
当即客客气气的将大夫送出去,又让兴儿跟着去取了药,然后亲自快马加鞭去将甄英莲接了过来。
这孩子见不得光,带回去是不可能的。他们几个又都是男人,这么个小女娃也着实不方便,倒是英莲合适些。加上本上那边就有贾琏买的奴仆,一并接到这儿来,反正这儿地方也大,虽说远了点,倒也方便。
路上顺便到成衣店买了几身孩子的衣服,到的时候尹善治已经就近买了锅烧好了水。
月亮已经出来,贾琏想了想又让尹善治去将那边院子的厨娘接了过来,让他今晚干脆就留在这边。
匆匆安顿好这些,贾琏这才匆忙回府。
婚期将至,如今刑氏几乎每天都要跟他叨叨几句,或是埋怨事务繁杂、或是欢喜的说些往后秦可卿过来她就不干了,让他媳妇主持中馈。
不喜欢揽权的刑氏表示,很是羡慕尤氏有王熙凤这么一个能干的媳妇。如今都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中馈上面依旧不含糊。
婚事细节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准备好了的,只是临门一脚却是逢秦邦业身死。所以其实算不得怎么麻烦,只是因为贾琏是长子长孙,所以隆重些。
加上如今贾琏的官阶不一样,又因为秦家不是从前的秦家,所以更要体面些。
贾琏在这方便还算细心,合计着总归以后是自己媳妇,又特意将自己的私房送去秦家,让秦钟劝着给秦可卿置办些体面的嫁妆。
贾家这样的权贵,七大姑八大姨的不少,秦可卿如今本身就只能算是白身。若是再没有个体面的嫁妆撑场面,嫁过来贾琏肯定是不会嫌弃的,但是亲戚间说话难免刺耳些。
打发走刑氏,贾琏又搂着翡翠发了好半晌的呆,后半夜才勉强合眼。只是感觉刚闭上,翡翠就开始晃他。
“爷,天亮了。”
休沐一天,七月初七婚礼有半个月的婚假,所以前面中间还是要上五天班的。
昨天费神,又是晚睡,贾琏起身感觉头有些疼。想起昨天林如海脸上的冷漠和牢里面那个女子脸上的希翼,贾琏有些不想去衙门。
如果不出意外,裴家的女眷今日也要处斩了。
只是不等贾琏纠结到底要不要去衙门,刚穿戴好,都还来不及用早膳,就有下面的人传话,原本应该在刘宅的尹善治在门口要见贾琏。
反正也不想吃,贾琏正想朝外走,见翡翠一脸的担心,心头一暖,转身在她额间留下一个吻。
这个女孩无微不至的给他温暖,他是感激的。
猝不及防,原本正准备上前伺候的平儿猛的被塞了一把狗粮,脸上一下就红了起来。翡翠也是没料到贾琏突然这样,脸上也是蓦然一红,和平儿面面相觑,随即飞快的低头,心里却是跟抹了蜜一般。
主母马上就要嫁过来,虽然这些日子她跟着刑氏一直忙忙碌碌,又是将屋里的东西换的换,该准备的准备,一派喜气洋洋的样子,但其实心里却一直很是忐忑。
一来怕主母不好相处,二来怕贾琏见异思迁。
只是这一切都在刚才烟消云散。
她家爷虽说口花花,但是也不是那薄情的主儿。
毕竟通房做到她这儿份上的,的确还没有。
贾琏出门,尹善治正等着,见他出来手上牵着马,一脸古怪。
实际上尹善治昨晚上就想来的,只是因为宵禁加上想着让贾琏先睡个好觉,所以耽搁了下来。
“怎么了?”
疑惑的看向尹善治,贾琏眉头紧皱。
大夫昨天话里的意思,那孩子情况可不太好,难不成一个晚上病情又有了什么变故?
脸上纠结,尹善治闻言踌躇了一下,然后才四下环顾一番,朝着贾琏耳边轻语。
时间一点点过去,听尹善治说完,贾琏愕然,简直下巴都要掉下来。转头看向脸色难看的尹善治,贾琏认真的询问。
“你可看过了?”
如果真如尹善治所说
贾琏噤声,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觉得堵得慌。
“我看过了。”
尹善治点头,心里五味杂陈。两个孩子,如今
果然是裴家的女人,心思缜密得可怕。
——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快马加鞭,贾琏衙门都先不去了,打马往西城去。不亲眼看一下,他今天一整天恐怕都不得安宁。
这时候天边不过才泛起鱼肚白,大街上空无一人,只贾琏尹善治兴儿三人“哒哒哒”的马蹄声格外的响亮。
匆匆来到举人巷,进院子,英莲似乎猜到贾琏要去一般,早早的就等在望月居的门口,脸上红彤彤一片,眸子闪烁,欲言又止,不敢跟贾琏对视。
管不得这许多,贾琏朝英莲点头然后直接越过她往里面走。
跟昨天的杂乱不一样,只一个晚上的功夫,屋子里面焕然一新,蒙着家具的白布全都已经拆了下来。清一色的檀木家具干净得发光。
美轮美奂的雕花大拔步床,上头的被褥跟昨天的花色已经不一样,上头躺着依旧双目紧闭的小孩,只是脸色相较于昨日已经好上许多,脸上的驼红淡了不少,唇上也不再是青紫。
身上穿着的是贾琏昨天才买的雪白里衣,都还没来得及洗就上了身。
掀开被子,看着熟睡的小人,贾琏稍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小心翼翼的褪下小家伙的裤子,里头
一条长长的银色链条朝他扑面而来,瞳孔放大,贾琏条件反射的迅速用手一挡,接着除了脸以外,从头到身上被被扑头盖脸淋了一头。
卧槽!
深吸一口气,贾琏咬牙。
紧随进来的英莲和尹善治也同样被这一幕惊呆了,半晌,英莲惊叫一声拿起一块干净的毯子跑过去。
任由英莲用毯子往他头上身上招呼,贾琏神色复杂的看着床上浑然不觉自己已经闯祸的孩子。
玉楼?玉媱?
玉媱?玉楼?
起身,贾琏和尹善治面面相觑。
这竟然是个带把儿的?!
不敢去想原本的那个女孩子如今在哪儿,如何了。贾琏屏息,有心想马上冲到天牢去一问究竟,临出门却又止步。
天牢是关押要犯的地方,他昨日一天之内去了两次本来就已经很显眼,加上第二次还带出来一个孩子,若是今天再去,而且还是询问这样的事情,若是被有心人发现,贾家怕是危险得很。
心里原本的怜悯因为被算计荡然无存,贾琏突然很后悔自己的圣母心。
昨天他脑子一热将孩子带了出来,根本就还没看的及想其他的。本来如果是个女孩子还好说,就算是被传扬出去也没什么,但是男孩子不一样。
更何况裴家的事情原本就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要是让别人知道他将裴家如今唯一的男丁带了出来!
细思恐极,贾琏顾不得自己身上还是湿漉漉的,直接又冲出去抽身上马。
“你留在这里,兴儿和我去衙门。”
匆匆朝尹善治扔下一句话,贾琏扬起了手中的鞭子。
他要去跟林如海商量?
到了衙门,贾琏看着面前的朱红色大门,犹豫了一下,最终却是绕过了林如海的办公大门。
到衙门后堂匆匆换了一身备用衣服,洗了头,贾琏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做自己的事情。
午休,午时未至,贾琏又到如意楼。
站在门前,不一会儿就看到载着裴家女眷的囚车缓缓而至。押着昨天那个女人的囚车很快经过贾琏跟前,两人四目相对,女人脸上带着希翼和抱歉,原本靠在车上的身子动了动,然后朝着贾琏的方向跪拜了一下,泪眼婆娑。
心情复杂,深吸一口气,贾琏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身进楼。
女人似乎懂了贾琏的意思,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却是哭得更凶。
贾琏不知道的是,两个孩子都是她的。只是女孩子早在江南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那时候裴延卿和她丈夫被抓,裴家人心惶惶,外面又是才狼虎豹要侵吞她们裴家的产业,家里又是旁支想方设法想要抢夺她们嫡支的财产。
内忧外患、心思恍惚,结果却是连生病了的孩子都没有照顾好,在被抓的前一天就一命呜呼。
所以第二天官兵拿人,情急之下她便一个人都没讲,将死去的女儿穿上儿子的衣服,儿子穿上女儿的衣服。
为的却不是贾琏想的那般重男轻女,而是怕自己骨肉分离,想要贴身照顾儿子罢了。
贾琏不知道这些,只是之前女人的眼神到底还是让他心软。
罢了,反正如今除了那个大夫,其他人都只知道他贾琏从天牢里面带出来一个死孩子。
既是死孩子,那就是死孩子。
裴家嫡支,从今天开始,便是死绝了。
再则,那个孩子也不认得贾琏,不知道这孩子是谁。
所以这个孩子从此就是,刘玉楼。
下午找了个由头不去衙门,贾琏让人再找了一具差不多身量的尸体,亲自带人送到附近义庄烧掉。同时给了义庄一百零银子,让他们将裴家的人厚葬在一起,这件事情就算是告了一段落。
贾琏没有让英莲再回去,这个时代如今是个残酷的时代。女子地位低下,年关贾雨村进京述职会带着甄家娘子一起,为了英莲以后着想,贾琏决定让刘玉楼跟着她们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