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直视贾母,第一次,这是第一次他对这个母亲有了恨意。
幼子长孙,父母命根。
不巧,他也是这样。
所以他自小就承欢于祖母膝下,本来贾政也是要被接过去的,但是因为贾母的坚持,所以只有他在祖父母膝下长大。
从小贾母就偏爱贾政几分,有幼子的情分,也有跟婆婆斗气的原因。
后来老祖宗没了,贾母却已经形成了习惯。
往事忆上心头,从前贾母对贾政的万般偏爱件件戳心。
贾赦曾经就听到过,贾母要贾代善把爵位给贾政,只是贾代善坚持。更是怕后面生事端,特意上奏了圣听,他这才得以继承。
声音悲凉,贾赦缓缓叩头。
“母亲,昨晚在琏哥儿屋里值夜的月牙已经死了,您难受真的就这么厌恶儿子么?”
月牙死了?!
贾琏微赫,他来之前明明才去看过啊。
服侍的小丫头说大夫说的,月牙没有大碍,连药都不用吃,只要食疗就可以了。
月牙和翡翠一样,原先都是贾母身边的人,所以贾母也是知道的。
没死的人,说死了。这个慌一撒,贾母派人去看,不就……不对!
贾琏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不对,不对!
贾赦既然敢说月牙死了,那月牙、那月牙肯定就不能活着!
来的时候月牙还活着,贾赦肯定是叫下面的人动的手,现在回去,也许还来得及。
贾琏手心握拳,现在面临两个抉择。
一、继续装死,贾赦现在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只要他继续装死,二房肯定落不了好,但是这样月牙肯定就死定了。
因为只有月牙死了,贾母才能知道自己孙子曾经离死亡是多么的近,而王夫人又是多么的不可原谅。
二、现在马上回去,也许那些人还没来得及下手,也许还来得及找大夫!
时间仿佛静止,额头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到脖子。
救还是不救?
外头贾母也被月牙死了的消息惊得一下站起,目光不自觉看向“昏睡”的贾琏。
面色苍白,额上冷汗,浑身哆嗦,可见情况的确不容乐观。
目光凌厉的看了一眼王夫人,失女之痛还在心头,贾母转头面色阴沉的看向地上跪着的翠儿。
“你给我说!我的琏哥儿怎么会这样,是不是你害的,背后可有什么人指使!”
王夫人心里一窒,知道今天这关不好过,又眸子森然的朝翠儿扫去。
贾赦双眼泛红,忍不住又是一个头磕去。
贾母这话的意思就是不会包庇二房了,这样的态度是从前没有过的。母亲,再怎么偏心,可见心里还是有大房的。
翠儿怕极了。
这时候可不比在大房的时候,只有几个主子。现在屋里除了几房主子之外,还有各自的奴婢、仆妇。
人多,压力就更大了。
“翠儿腿发软,硬撑着给贾母磕了一个头,然后哆嗦着开口。
“启禀老祖宗,是金钏儿指使我的。二爷上次命悬一线,就是她给了我一个药方子,暗示我说二爷年纪小,用了那药伤身子。这次、这次……”
翠儿低着头,但是还是能感受到上当王夫人的目光灼灼。
美人榻上,贾琏突然猛的起身。
不行!月牙这些日子尽心尽力的伺候他,花儿一样的年纪,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也不能因为他命丧黄泉!
也顾不得屋子里怎样的光景,贾琏红着眼起身疯了一般朝外面奔去。
王夫人这次机会没了还有下次可以收拾。
人命要是没了,可就真的没有了。谁还能保证每个人都如他一般幸运,还有重生的机会?
众人被贾琏的反应吓了一跳,一时呆愣,贾母连忙厉喝。
“还不赶快去追,愣着做什么!”
一时屋里又乱糟糟一团,王夫人眸子凌厉,伸手狠狠掐了身边的金钏儿一把,然后深深吸一口气。
“杀!”
牙缝里面挤出来的字,冷漠中带着残忍。
金钏儿哆嗦,翠儿这番话出来,按照老太太刚才的态度,她肯定要被追究的。
而王夫人她是不敢招出来的,就算说了,以后她也活不成,所以……
眸子看向一旁桌子上的花瓶,再看看一脸淡色的王夫人,金钏儿闭眼,然后猛地冲过去拿起来。
一不做,二不休!到时候死无对证,是黑是白全是她一张嘴,没准还有一条活路!
“贱人!你竟敢污蔑我,看我打不死你!”
……
……
身后传来众人的惊呼声,贾琏管不了那么多,疯了似的往回跑。
月牙,月牙她才十二三岁的年纪啊!
寒风呼啸,贾琏眼眶不自觉充血,左心房“咚咚咚”剧烈跳动。
眼看着大房就在眼前,贾琏一鼓作气冲进月牙歇息的厢房。
芙蓉帐,锦被花哨,床榻上一个小丫头背对着贾琏身子微微颤抖。
之前因为主子们要去贾母处,所以得脸的下人都跟着去了,剩下的都是些小丫头之流。
院子里一片安静,落叶随风飞舞,屋子里只听得到风的叫嚣。
贾琏松了一口气,还好,月牙还像之前那般躺在床上。
缓缓上前,贾琏轻轻将挡在面前的小丫头拉开,见她脸色苍白,又随口道。
“你怎么啦,脸色这么差。要是累了,让其他人换你,注意身体啊。”
贾琏含笑,一边说一边转身,小丫头猛地跪在地上。
重物倒地的沉闷声,贾琏沉重的呼吸声,屋子寂静一片,良久没有人开口。
眼眶赤红,嘴唇稍稍颤动。不知道站了多久,贾琏回神。一双手抑制不住的抖动。
拔步的雕花大床,一方锦白手帕蒙在月牙的脸上。
喉头涌动,贾琏失魂落魄的上前,轻轻揭开,露出一张俏丽却了无生息的脸。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触上苍白的脸颊,手下冰冷的皮肤让贾琏身子一颤。
死了,她死了,她真的死了……
后面传来喧嚣声,贾琏机械的回头。
赵嬷嬷焦急的脸,翡翠焦急的脸,邢夫人焦急的脸。
她们的嘴一开一合,贾琏却一个字都听不到。
贾琏茫然的起身。
在她们这些人眼里,月牙的命不是命吧。
记忆里月牙甜甜的朝他笑。
狡傑的笑、欢快的笑、害羞的笑……
“二爷,您怎么了二爷。”
“琏哥儿,你别吓母亲,这丫头是那个人害死的,跟你没关系啊,别自己吓自己。”
听觉慢慢恢复,贾琏闭目,猛地推开众人,目光如炬。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罪魁祸首,不就是那个恶毒的妇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