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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帝师老者

    周围的工部官吏们都是沉默,有的眼睛红红,落下泪来。

    工部官员哽咽着,却冷着脸道:“规矩就是规矩,不管你有什么原因,都不能坏了规矩!来人,把他带走!”

    却没人愿意上前。

    那老妇人走上前来,踮起脚,抡起铜镜就往那官员脑门上砸去,砰一声,官员脑门上冒出一个青包。

    老妇人怒道:“想剥掉我孙子的官衣,你知不知道,我孙子能入工部,那可是先帝体恤战死将士,御笔亲点让他进的!”

    那官员捂着脑袋,疼的直咧嘴,“可朝廷的规……”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这脑袋瓜子,不知变通,该打!”老妇人又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气的直喘气,“既然你要讲规矩,那老身就和你讲规矩,老身的铜镜,就是这把,一模一样!”

    工部官员道:“你,你是战死将士遗孀,又是老人,我不和你一般见识!”灰溜溜的离开。

    老妇人拉着孙子的手,嘱咐道:“小石头啊,太老实要被人欺负的!以后变通着点,要是有谁欺负你,你就去陛下面前告御状,别给你爷爷丢脸!”

    小吏连连点头,“那铜镜……”

    老妇人抱着新铜镜,笑道:“都一样,都是一样的啊。”

    她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没了呼吸。

    老妇人没了牵挂,就此死去。

    小吏抱着老妇人的尸体,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那工部官员见状,又走了回来,看一眼老妇人,叹息一声,安慰道,“老人含笑而走,是喜丧。”

    众工部官吏本来眼眶湿润,立刻又挤出笑容,找来上好的木料,做了一口棺材,上了漆,将老妇人的尸体放进棺材,合上棺盖。

    名叫石敢当的小吏刻了灵牌,头上缠着白布,走在前面,身后,是一众抬着棺材的工部官员。

    辛哲进入队伍中,和这些人来到朱雀大街。

    明日便是天子寿辰,朱雀大街上有很多勋贵和官员,还有来自各国的使者,见到棺材,都感晦气。

    有金吾卫上来阻拦,一听是战死将士遗孀,非但不阻拦,反而替他们开道。

    消息传开,不管是勋贵还是官员,或是平民百姓,一听是战死将士遗孀,都行注目礼。

    一名大食国的使者嘲讽道:“不就是一个普通老太婆吗,连名字都不知道,居然这么大面子?”

    旁边一个唐人鄙夷看他一眼,朝他吐了口唾沫。

    抬棺材的队伍所过之处,繁华喧闹的朱雀大街一片寂静。

    队伍走远之后,长街上再次响起丝竹声,说话声,吆喝声,人们又各干各的,谈笑饮酒,好不热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辛哲跟随队伍,来到城外一处荒地,工部官吏们挖开一座坟,将老妇人和她的亡夫合葬。

    小吏石敢当跪在坟前烧纸,对那官员说道,“我要守孝,这几日要告假,还请大人准许。”

    那工部官员点点头,“按律有七日假,七日之后,记得来工部报道。”

    既是喜丧,就不用哭着个脸,工部官吏们又说笑一阵,闹哄哄离开。

    此时夕阳西下,工部小吏石敢当跪在坟前,阳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他笑着笑着,又笑出了泪来。

    辛哲上前,拿过一叠钱纸,一张张放进火堆,小吏石敢当转头看着这个陌生的不良人,问道:“我们认识?”

    辛哲摇摇头,“素未蒙面,但你的婆婆,我是很尊敬的。”

    小吏嗯了一声,说了声谢谢,就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很是老实,甚至显得有些憨傻,像一块傻乎乎的石头。

    这是个很普通的唐人,也是很不普通的唐人。

    辛哲来到这个世界十多年,和唐人生活了十多年,但很多时候,他都弄不懂这些唐人在想些什么,甚至无法理解他们的行为。

    一个普通老妇人,敢跳起脚,在一名朝廷五品官员脑袋上敲两个包。

    皇帝亲军金吾卫,愿意放下身价,为一个无名老妇人的棺材开道。

    数十年前,西北一个村庄,一名来自佛国的和尚,淫性大发,奸杀了一名普通村妇,为此,先帝掏空国库,发动三十万大军,和佛国开战。

    大唐天子的做法,辛哲不理解,满朝文武的做法,辛哲也不理解,就连整个大唐的做法,辛哲都不理解。

    为了一个普通村妇,让整个帝国卷入战争,险些覆灭,辛哲完全不理解这种疯狂的做法。

    更让他疑惑的是,时至今日,每当谈论起此时,他接触到的所有唐人,都不觉得先帝发动战争有什么错。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族群。

    辛哲很疑惑,却为自己是这个族群的一员感到庆幸。

    太阳沉下去,长安城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一片通明。

    火光照在两个年轻人身上,在这之前,他们互不相识,现在,却跪在同一座坟头,烧纸祭奠亡人。

    不远处,独臂老人站在楼上,看着跪坐在坟前烧纸的辛哲。

    许久之后,又一个老人走了过来,说道:“怎么样,这小子不错吧?”

    密谍司司承转过身,拿起一件狐裘,替老人披上,关切道:“入秋了,天冷,老祖宗别冻着。”

    身为帝师的老人有些不悦:“当年在极北冰原都没冻死,还能被长安这初秋的凉意给冻着了?”

    他嘴上这么说,却没有脱下狐裘,上前一步,初秋的夜风徐徐吹来,帝师鬓角白发有些散乱,他遥遥看向跪坐坟前的那个少年不良人,越看越是喜欢,问道:“你觉得这不良人如何?”

    帝师问这样的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说明他心里还是有些不确定。司承想了想,说道:“老祖宗您慧眼识珠,从没有看走眼的时候,怎么三番五次的问我?”

    帝师微微一愣,感叹道:“或许是老了罢,我活的时间太长,除了大徒弟,其它弟子,都是大唐的皇帝,想要在临死前收个关门弟子,总要慎重些。”

    春雨夏雷秋风冬雪,老人与国同寿,已是千岁高龄,朝廷百官上朝时,都呼天子万岁,却从没有哪个天子活过了百年,唯独这名老人,屹立千年不倒。

    大唐百姓,每次提及这名常青树,都由衷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