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以后,饱经摧残的杨树铺,又陷入了平静。王有财自回到碉堡以后,就一直情绪不高,即使是村子里的炊事兵摸黑给他们送来了饭菜,他也没有动一下筷子。
虽然知道鬼子不擅夜战,但为了防止他们的偷袭,在两个碉堡之后的中间,吴林生带人点起了一个大火堆,村子里倒处都是柴火,根本就不担心火堆会熄灭。而村外鬼子也是点燃了很多火堆,显然他们更怕村子里的部队趁夜攻击。
天上挂着半弯残月,星光也点点闪闪布满了夜空,如果没有这场战事,这样的夜晚是非常美丽,也是非常舒适的。可现在,时不时飘荡的黑烟,和偶尔响起的零星枪响,提醒着人们,前一刻这里还是修罗场。
鬼子一个下午的攻击,其实没给二团造成多大的损失,除了那个碉堡内的十几名弟兄和轰炸时伤亡的十几名战士,二团的元气远远没伤,唯一不利的是村子里的这些新房子被炮火炸塌了一些,也就是说,孙玉民设计的层层防御和精心计算的射击面又多了些漏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鬼子的炮火太过于密集,炮弹像不要钱似的拼命往村子里砸,再坚固的房子也无法承受这种破坏力,好在伤亡的人员并不多,这也算是当初这些钱花到了实处。
吴林生给隔壁的碉堡送了一个班的战士后,来到了王有财他们这里。他们的暂时失聪虽然有些缓解,可小声的说话还是听不清楚,针对这个情况,他带来了一些纸和笔,打算和王有财俩用这去沟通。
碉堡内也燃着一堆柴火,借着火光,吴林生提笔在纸上写着:“怎么样?还能顶得住吗?要不要我俩换换?”
他写字时,王有财的眼神仍是空洞的,怔怔地盯着碉堡内的某个点,一动都没动。
直到吴林生把写好字的纸扬到他脸前,王有财才缓过神来,他接过纸,细细看过后,才说道:“不用,这里还能守得住。”
他虽然听声音有些困难,但是说话却是没问题。吴林生看到他心神不宁的样子,有些不放心,又提笔写道:“你有心事?能跟我说说吗?”
这次王有财是看着他写完这几个字的,他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我没有心事,只是想起了碉堡里活活被震死的兄弟们,他们肯定忍受了想像不到的痛楚。”
“是啊。”吴林生在纸上写着:“他们都是英雄,是咱们一连的骄傲。”他写到这里时,看了一圈整个碉堡内的士兵,又看了看王有财,继续写着:“还有,你们也是英雄,也是咱们一连的骄傲。”
看到这句话后,王有财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终于挤出了一丝笑容,他说道:“不只我们这些人,还有村子里所有的二团兄弟,都是英雄……”他讲到这里时,突然停顿了下来,盯着吴林生的眼睛,严肃地问道:“吴连长,你认认真真地告诉我,告诉弟兄们,咱们有援军吗?”
王有财虽然以前是浪荡子,但他却是个很聪明的人,打了一个下午,杨树铺完全是在死守,如果没有援军,这样的死守就真的是守死了,一连拼光,二团拼光,杨树铺失陷,这场仗就算打完;如果有援军,那又为何到现在都没有半点动静,放纵鬼子在杨树铺外围,像圈守猎物一般,高兴时响个几枪,不高兴时放上几炮,把村子里的二团当成待宰的恙羊。
吴林生同样看着他的眼睛,这次他没有再去用笔去写,而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在王有财耳边大声说道:“我们不是孤军奋战!”
小山子是跟随孙玉民从南京下来的那批人中,最后一个升职的人,一来是他年纪小,二来他着实不懂得打仗之内的,这一年多时间跟在孙玉民身边,总算是学到了点东西,刚楞子一接了他的班以后,他就去了新兵营带兵,授旗那天正式被任命为二团二连连长。当孙玉民宣读完命令时,他热泪盈眶,他并不是因为升任连长而流泪,而是这么久以来,孙玉民第一次喊出了他的大名:刘小山。
可能孙玉民不会觉得自己的这一声称呼有什么不同之处,但是对于小山子,对于大名刘小山的他来说,这就是肯定,这就是对他这个人最大的肯定,相比起而言连长的职务反倒是没那么重要了。
一整个下午,他和他的连队都在村左侧守着,可是除了挨了两通炮击,并没有见到一个鬼子兵从他这边发动进攻,听着村口那边一连打得那个激烈,自己的部队却像耗子一样,躲在屋子里,这让他很是不舒服。天一黑,他就急匆匆地跑去了祠堂指挥部那。
下午的炮击,对祠堂的破坏算是比较大,毕竟这是村子里最大的建筑,多挨了几颗炮弹也是正常的,刘小山过来时,戴存祥正在指挥着几个战士在清理着砖石。
看到他过来,戴存祥有些不悦,斥责道:“你不守着你的阵地,跑这来做什么?有命令我会让通信员去你那边,你少往这来。”
“团长,我有个想法想跟你和副司令汇报一下。”自从小山子跟着孙玉民出去了外面跑了一趟,回来就去新兵营带兵以后,以前唯唯诺诺的性格就改变了许多,逐渐变得有自己的主意了。
“你说说看。”戴存祥放下了手中的青石砖块,好奇地问道。
“我想带一支敢死队夜袭鬼子的营地,就算不能打穿鬼子的包围,但至少是能让他们不得安宁。”
刘小山的话一出,戴存祥就哈哈大笑起来,一双满是灰尘的手拍着他的脑袋说道:“有进步呀,会想办法了,不错不错。”
刘小山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刚想谦虚两句,却又听到了戴存祥的话:“你是这样想,鬼子也会这样想,我估计他们肯定设下了陷阱,等着咱们过去入坑呢。”
“你怎么知道鬼子会设下陷阱,就算有,我也不怕,刚才我说的,带一支敢死队去,有没有陷阱都是一个样。”刘小山的话说得很坚决,谁都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以至于现在的他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就算你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但是战士们呢?你能让战士们都像你这样想吗?”刘文智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显然戴存祥和刘小山的对话全进了他的耳中。
“而且,就算你和战士们都愿为了咱们杨树铺,舍命去夜袭,我和存祥都不会同意,你们舍得放弃自己,我们却不会舍得。”刘文智从祠堂里走了出来,他对着刘小山说道:“虽然你的偷袭鬼子的想法不可取,但是咱们骚扰骚扰他们还是可以的,他们点那么多火堆在那边给咱们当目标,咱们不做点什么,还真是对不起他们。”
“副司令,你是说,咱们时不时弄点小动作,让他们今晚别想休息,是不是这个意思?”刘小山满脸喜悦,这算是他第一个被采纳的想法,虽然和自己的初衷不太一样,但是这不并防碍他的兴奋。
“你能做到这一点吗?”戴存祥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如果你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我建议你去找下小丫头,她在济宁时可是出过在马尾和骡尾上拴鞭炮,驮的筐子里放炸弹的鬼点子。”
本田佑二很是恼火,整整一个晚上,村子里的国军就没消停过,不是偷射几枚炮弹,就是忽然用马克沁射击,又或者是某个地方突然传来一陈冷枪。不用说下面的士兵了,就连本田佑二自己和两个大队长都没休息好,眼睛中全是血丝。
“卑劣な支那人は、正面対決をしないで、こっそりとこの花を盗み出します。”(卑劣的支那人,不敢正面对抗,只会偷偷摸摸地耍这些小花招。)一个鬼子大队长恨恨地骂着,他眼中的血丝最多,显然是被骚扰得没怎么合眼。
“中田君、この愚痴を出すことができるのか、彼らを退治するのが一番大事なことだ。昨日の攻撃はただ小试みで、今日が本当の章を见る时だった!”(中田君,发这牢骚有用吗,消灭他们才是最要紧的事情,昨天的进攻只是小试牛力,今日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本田佑二对着发着牢骚的大队长说道,他昨晚也没怎么休息好,也是满肚的火气。
“大佐の閣下,今日はどうやって攻撃するのか?”(大佐阁下,今天我们怎么进攻?)
另一个大队长问询道。
“村の支那軍は強いが,彼らは帝国陸軍の前進を阻止することができない。砲撃後、皇協軍に2つの中隊を派遣し、村の正面と右側から攻撃を受け、中田君が派遣した中隊を援護し、村の左側から攻撃を受けた」と述べた。2時間以内にこの村を手に入れたい」と話した。”(村子里的支那军队虽然很顽强,但是他们无法阻挡住帝国陆军前进的步伐。炮击过后,命令皇协军派出两个中队,从村子正面和右侧发动进攻,掩护中田君派出的中队,从村子左侧进攻。我希望两小时内,拿下这个村子。)
本田佑二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似乎杨树铺已经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刘小山很是高兴,他闹腾了一个晚上,把鬼子搅了个鸡犬不宁,天亮了才停歇下来,正打算闭眼休息一会,却听到了通信员的声音:“刘连长在哪?副司令有命令给他。”
“我在这,你过来吧。”刘小山一听到有新的指示,睡意全无,冲着外面就喊道。
通信员徇着声音很快就过来,他给刘小山敬了个礼,说道:“刘连长,副司令和戴团长让我过来提醒一下你,鬼子今天肯定会从你或者是胡连长的防御区域发起真正的进攻,让你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自己的阵地,他们会让许连长的四连随时支援。”
听到通信员传达的这个命令后,刘小山收敛住了自己的笑容,他知道,刘文智和戴存祥那真的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就十有八九会成为现实。
二连的防守区域虽然也有险可守,但是却没有像一连那样,有两个突前碉堡,能吸引很大一部分火力,一旦鬼子真的从自己这边发动进攻,那二连的士兵可就是真的要拿命来拼了。他知道,战场上可不是儿戏,一仗下来,自己的连队不知道会伤亡多少。
刘小山虽然担心自己连队的伤亡,但并不代表他会怯战,短暂的沉默后,他对通信员说道:“你转告副司令和戴团长,二连就算是战至最后的一兵一卒,也不会让鬼子从我们的防御区域攻进来。”
他的话音刚落,同昨日下午一模一样的情况又发生了,掷弹筒发射的榴弹和迫击炮弹破空的尖叫在村子上空鸣响。
“一班警戒,其余各排各班注意找好掩护,鬼子炮击后就会发动总攻,咱们的防守区域今天会是鬼子的主要攻击目标,大家打起精神来。”
刘小山没等炮弹炸响,冲着身边的几个班排长喊道,他不担心自己的命令会不会传达到一班,对于自己的连队,他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唯一的焦虑就是自己的这些战士们,经不经受得住血战的残酷考验。
一团团烟火腾起在杨树铺,一声声轰鸣响彻在杨树铺,这个与世无争的偏僻小村,此时此刻遭受到的是常人难以想像到的轰炸。鬼子的125mm榴弹炮虽然逞不了威风,但80mm口径迫击炮却一直在欢快地奏响,配合着数量众多的掷弹筒,把杨树铺这个小村从外到里,又从里到位犁了个遍。
近二十分钟的炮击,杨树铺上空至少落下上千发迫击炮弹和掷弹筒抛出的榴弹,如果没有孙玉民当初下血本建造的新村子,估计这个弹丸之地早已不堪重负。
可即使是再坚固的工事和建筑,承受了这波炮击后,也是变得面目全非。
炮火一开始延伸,刘小山便穿梭在断垣残壁中,他要提醒自己的士兵,该准备防御鬼子的进攻了。可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他几乎不忍大声说话,不少战士都受伤了,他甚至看到了自己连队里阵亡了二十多号弟兄。特别是坚守在最前面,担付警戒的一班,整个班十四人中完好的只剩下了六人,连班长都负了重伤。
“派人把重伤的弟兄送到后面的山上去,其他的弟兄回到自己的位置,准备和鬼子决一死战!”
刘小山稚嫩的面容,说出的话却是十分地老练,眼中闪烁的光芒都让人觉得很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