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毒山庄处于沧晏国与大楚国的南部交界末尾,四面环山,其宗门倚背之山云竹山,主峰为玉竹峰,两座辅峰踏云峰与飞云峰毗左邻右。
玉竹峰从入山开始,入目便可见郁郁葱葱的翠竹林,这种竹子通体荧绿,气韵盎然,故在两国权贵之中名气不菲。
但翠竹也只是作为家具饰物,真正宝贵的,还是要数生长在那山顶之上的玉竹林。
此竹为乳青色,水润如玉,质地却与玉大相径庭,非璞玉的易碎,玉竹坚韧异常,蕴含一种本执的正气,此气对登命境修士,是稳固其“本命丝”的绝佳材料。
登命境为修士一个大境界,比起此境界之下修士的武力博弈,此境修士已参悟自身命线,亦可斩他人命线,可入世间强者之列。
此时这等世间强者所求的宝物之上,趴着一只指骨大小的翠脊虫。
翠脊虫本因通体翠绿,背部一条墨绿的翅线故而得此名,但玉竹林的翠脊虫们或许因为以玉竹为食料,体色已经趋近于玉色,或许叫玉脊虫更为妥帖。
若是翠脊虫有意识,它会不会也因自己吃对了地方而庆幸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呢?
但三千管不了这些,玉脊翠脊的,不都是一个物种。
翠脊虫也管不了这些,此时正趴在竹节上吸的呼天抢地,大呼过瘾,丝毫未注意远处两双滴溜溜的眼睛在看着自己。
试想此等伪装,何人能够识破,哇哈哈......
“嗖”的一声轻响,空气出现一条线形的扭曲,一道气劲直接集中翠脊虫的背部,伴随着“噗”的一声轻响,这只好命的翠脊虫直直坠下地面。
“中了!”三千雀跃着跑向虫子掉落的地方收集战利品。
褚边荷收起右指,擦了擦微微冒汗的额头,这是她第五次还是第六次尝试了,总算是击中了一只。比起三千教自己时示范的利落干脆,自己到现在才算是开张,难免有些觉得在拖后腿。
三千倒是兴奋着提着那只翠脊虫的触须,乐颠颠地跑回褚边荷的身边向她展示。
“哇,完美,都没有损坏,你这只得比我的贵好多了。”三千提溜着翠脊虫放入腰间的布袋中,果然,袋子中其他三只虫子背部都有或多或少的凹陷,而这只却是完好无损。
褚边荷听了还是未开心多少:“可是这样好慢,要不还是你来吧,我在旁边帮你捡虫子。”
三千的眼睛亮闪闪的:“喂喂,刚才可是有人说要学嘞!再说这已经很棒啦,我前几天可是练了好久才能准确无误的,可到现在还控制不好力道。你刚开始就这样,你这一只顶得上我的两只嘞!”
“可是我试了五次诶,那还倒欠你三只。”褚边荷扁了扁嘴巴。
“哈哈哈哈哈,那你可不能偷懒了,你现在算是欠我工钱了,快!给掌柜的再去干活!”三千叉着腰故作凶狠的说着。
“知道了啦,神气的什么!”褚边荷做了个鬼脸。
“嘘......前面好像又有一只。”三千忽地低下声音提醒道。
褚边荷矮身跟在三千的身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不远处又是一只翠脊虫悠闲地趴在竹节上。
“记住我教你的运气轨迹,从气海”三千指了指自己肚脐下三指,
“到檀中”,指向自己的胸口正中,
“再到天目”,最后指向自己的眉心。
褚边荷听话地再次以指为剑,默默感受,忽眉头轻锁,沮丧着脸说道:
“可是,我真的感受不到你说的那个天目窍在哪里。”
三千点了点自己的眉心:“是这里,感觉不到吗?”
“嗯嗯”,褚边荷无辜地连忙点头。
三千将手掌贴近褚边荷的额头,褚边荷感觉从三千的手掌传出一股热热的气流,就好像穿过竹叶的细碎阳光一样,这让她感到很舒服,同时又有一些痒痒,这让她咯咯地笑出声来。
她一笑,三千抬起手掌,额头上的暖流消失了,褚边荷期待着看向三千,只见他一脸的惊喜:
“我来试试,你不要动哦!”
话音未落,三千闭上眼睛,径直将自己的额头轻轻地贴近褚边荷的额头。
这个过程在褚边荷的眼里何其地缓慢,她的脸颊像桃子一样泛起水润的粉色。但是她并没有躲开,直到感受到三千的额头,她才知道自己的心跳可以到这么快。
额头上熟悉的热流传来,这次更加的凝实炽热。可褚边荷注意力不在这里了,她偷偷睁开眼睛观察着从未如此靠近的三千,紧闭双眼,眉头微锁,好似在处理什么天大的问题。
褚边荷越看越觉得心里美美的,不知怎的,她又想笑起来,这次可不是因为痒痒,她就是想笑,她也说不清为什么。
可又害怕打扰到三千,于是她抿起嘴巴,她突然想用鼻子蹭蹭三千的鼻子,于是她微微昂起头蹭了上去。
三千觉得鼻尖一阵瘙痒传来,他知道丫头又在捣乱,于是他用额头轻轻向前抵了一下作为回应,示意丫头老实一点,果然,鼻尖没有了异样的感觉,三千专心地引导着自身的气去冲击丫头的天目窍。
不一会,三千撤开额头,睁开眼,入目是丫头粉雕玉琢的脸庞和一双扑闪的眼睛,正眯成一道月牙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干嘛,还笑,快试试。”
“什么?”褚边荷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运气轨迹啊,肚脐,胸口,眉心!”
“噢噢!”
褚边荷重新感受体内气息流转,待引导到眉心时,气息竟通顺涌过,原来的阻塞感荡然无存。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三千,三千一脸自得地挑了挑眉头。
“快,在那边,看看怎么样。”三千指了指那只悠闲的翠脊虫。
褚边荷并指为剑,灵动一甩,空气又成一道线形扭曲,准确无误击中翠脊虫。
“又中啦!”三千激动地好似自己打中了一般,风风火火地跑去捡虫子,中途还不忘回头,一脸“怎么样,很厉害吧”的表情向褚边荷炫耀。
褚边荷看着那个竹林间欢呼地身影,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体会着气息的通畅流转,这一瞬间她觉得好像感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是山伯伯说的天目窍吗?
还是别的什么呢?
——————————————————————————————————————————
夜幕渐临,落日的余晖将远处的层层山峦笼上一层血金之色,其中最为显眼的,要数西北方向那一座霞光弥漫的山峰。
三千与褚边荷并排坐在玉竹峰一处山崖边,两人的脸庞都被映的红灿灿的。
三千悠闲地摆着腿,要知道今日他们便捉足足二十四只翠脊虫,算上前几日的数量,应该后日便可下山到庙会上售卖。而距离庙会结束还有足足三日,原本仓促的时间,现在因为有了身边丫头的加入,完全来得及了。
闲来无事,三千指着远处那座光彩夺目的山峰问褚边荷:
“那就是落霞宗了吧?”
“嗯!看,落霞玉!”褚边荷抱腿而坐,手中拿着自己的那一瓣落霞玉,竟在霞光中也变得光韵萦转。
三千也掏出自己的那一块玉,两枚玉佩交相呼应闪烁着光华。
褚边荷缓缓开口:
“听爹爹说,落霞宗的立宗祖师是为了妻子自创了落霞功。”
三千静静地等待着。
褚边荷继续说道:
“年轻时他的妻子尤其喜爱晚霞,于是他们会在傍晚登上那座晚霞最美的山峰,携手而坐。但是后来妻子得了重病,再也受不得山风,攀不得山路,终日卧在床榻。这位祖师为了让妻子再见到那一抹晚霞,苦思冥想悟得一门功法,以气凝霞光,封在玉中,这样妻子终日都能与晚霞为伴。可妻子的病情不见好转,他想或许这霞光可以帮助妻子温神养身,抵风御寒,便没日没夜的摸索运气法门,而就在他终于明悟之时,他的妻子却悄然离世了。”
背后的竹林中有细碎的虫鸣,夕阳渐颓,没过天边。
褚边荷将头埋在膝间,只露出双眼,看向玉竹峰西方的踏云峰。
此峰是避毒山庄的墓山。
“我想我娘了。”她突然小声的说道。
三千听起褚边荷说过,她的娘亲在她六岁那年因病过世,虽然她的父亲很少跟她说起此事,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隐隐猜到,是因为生下自己,才导致娘亲开始体弱多病。
可她一直不敢直接问父亲,也许她甘愿被这种未知保护,亦或她害怕知道真相后的自己,不知如何面对父亲,面对母亲,面对自己。
远处落霞山本是恢弘的霞光此刻也萦绕着一种哀愁,三千看着褚边荷头上碧绿的竹簪,那是她的母亲留给她的。
三千伸手从怀中也掏出一枚竹簪,为玉竹制成,其上刻有纹路,尾端挂着三枚细小精致的竹剑。
“给。”三千说。
褚边荷诧异地抬起头,伸手接过。
“我害怕你不小心弄断了,所以用的玉竹来刻,你都不知道这竹子多硬!那三枚竹剑,是我求了师父好久,他才愿意教我这个剑阵。听师父说是他原来的宗门用来传讯用的,只要沿着这个纹路输入真气,下面的剑身就会震动,只有宗门内的人才能感应到这种剑鸣。可这竹簪太小,只能制成一里范围。”
三千认真地看着褚边荷的眼睛,接着说:“那天我不该把你搞丢的。我一想到那天让你担惊受怕,我就很讨厌自己。包括现在也是,我觉得是我见不得你不开心,我想告诉你,无论落霞祖师也好,你的父亲也好,母亲也好,他们都是愿意为关心的人付出任何东西的。不是因为他们天生就无怨无悔,不求回报,而是你的开心,你的存在,对于我们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奖励。”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三千的心脏砰砰直跳,但他的眼神却丝毫未躲闪褚边荷的眼睛,像是一头笨拙着证明自己的牛犊,带着满腔的热忱,一往无前。
伴着最后一抹落日,褚边荷眼眶里积酝着一股透明,她终于重新笑了起来。她慢慢将手中的玉竹簪,与母亲的碧绿竹簪并排插入发髻,手指一抹,那三枚竹剑发出嗡鸣。
“现在你能感应到我吗?”褚边荷问。
“当然可以!”
“那我一直戴着,你就不会找不到我了,对吧?”
“我们都会感应到你,找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