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年十八。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人一生中只有一个十八岁。但鲜有人真正懂得个中意义。
等你有天摇着折扇,靠在吱呀作响,却舍不得换掉的旧藤椅上想去远方旅行,却发现自己的拐杖只能支撑你走到门前花园时,你才会明白,玫瑰也只会开一次。
龙菁亦盈盈一笑,“公子,我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浔一道,“在下浔一。‘今朝登此楼,有以知其然。’当年白居易登浔阳楼,解心头疑虑,愧江山美景,龙姑娘自然知晓。”
龙菁亦道,“浔这个姓倒真少见。令尊定是位不平凡的人物。”
浔一黯然,“我自幼便是孤儿。后来是一对好心的夫妇收养了我。”他想起与养父母相处的时光,情到伤心处,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龙菁亦不再说什么,只是轻轻靠近浔一,双手环绕在他身后,将头埋进了他的胸膛。
浔一忍不住笑了起来,却又假装一本正经道,“龙姑娘,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龙真人若目睹此景,恐怕要登时将我毙于掌下。”
龙菁亦脸一红,连忙推开浔一,羞声道,“人家看浔公子伤心,只想着安慰你。你倒好,反而取笑于我。”她旋即又皱起了鼻子,思索道,“不过你怎么知道龙真人是我爹爹?”
浔一道,“姓浔的固然少。但昆山顶上,姓龙的只怕也还不多。”
龙菁亦垂下头,低声道,“你说得对,我爹要是看到我半夜和陌生男子搂抱,也会大发雷霆。我在这破山头上住了十八年,还没下去过几次呢。”
浔一默然。龙逍遥早年丧妻,自然对独女看护的极好。而这往往抑制了她对世间万物好奇的天性。月下抚琴,不过是稍稍排遣寂寞罢了。
你见过笼中鸟吗?羽翼虽丰盈,却不曾飞过。
龙菁亦接着道,“我爹虽然管的严,我却不怕他。我怕的是另一个人。”她说到“另一个人”时,声音也因恐惧变得颤抖起来。
她指了指隔壁院中的一栋小屋。那是一幢木屋,略有点破旧,但院子却修得极为平整。屋主显然很爱干净。
浔一道,“龙姑娘害怕的人就住在那小屋里?”
龙菁亦点了点头,“浔公子,其实我母亲并不是传闻那样被直接杀害的。我父亲也并不是因为我母亲的死才投奔的昆仑。”
浔一大吃一惊,“难道这之中竟另有隐情?”
龙菁亦道,“没错,当年我父亲是因无法侦破一宗震惊朝野的珠宝窃案而被贬出六扇门。他领着我和母亲投奔昆仑。几个月后,母亲被人绑架。几乎是在同时,那人便出现了。奇怪的是,父亲对那人竟敬畏有加,还特意给他安排了单独的院落。我怀疑……”
浔一自然明白她在想什么。那神秘人既在龙菁亦母亲被绑架的同时出现,自然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浔一奇怪道,“这么多年来,你可曾见过那神秘人的面目?”
龙菁亦摇摇头,“很少。而且他每次出现都用斗笠和黑袍遮着脸。不过,他身上似乎有一股很强烈的血腥气,令我很不安。”说着她又微微颤抖起来。
浔一忍不住轻轻握住了她手,一触,却又放开。
但这已足以平复她不安的心绪。
浔一的声音似乎也变轻了,“你觉得,他像是做什么的?”
龙菁亦咬着嘴唇,脸色苍白道,“他若不是官府中的侩子手,也必定是一个杀手!”
只有一个杀人无算的人身上,才会有那么重的血腥气!传闻杀手是最古老的几个行业之一。
“可是令尊为何对一个杀手如此恭敬?”
“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母亲被他绑架,也许是因为我爹有把柄被他捏着。我父亲寻找十余年,也找不到母亲被绑架于何处。我甚至不知她是否还活着。”
龙菁亦凝望着浔一的眼睛,缓缓道,“浔公子,你能帮我查明那人的身份吗?”
“我随我父母上昆山时才五岁,许多事都记不起来了。”
“我母亲被绑架的十一年里,父亲似乎不断在张罗什么事情。直到几年前,我才得知母亲遇害的消息。那黑袍人因此消失很长一段时间,最近却又回来了。奇怪的是,父亲竟从也没找他的麻烦。”
圆月藏进了云里。院子陷入一片黑暗。
浔一虽看不清龙菁亦的脸庞,但感受着她均匀而微弱的鼻息,竟觉没来由的舒心。
他本欲开口,“你可知你爹昨天……”他还是闭上了嘴。
这事情实在太诡谲,就像一盘错综复杂的棋,一步错,步步错。
他不想冒这个险,他不希望龙菁亦受到任何伤害。
他已决定将此事调查的水落石出。
养父在生前自然也交代浔一许多规矩,其中自然包括“少管闲事”。
“你若是想日子过得太平些,就最好莫要去管乞丐,和尚和女人的闲事,无论是想打架,还是想喝酒,都最好莫要去惹他们。”
浔一已不可不管。即使他能忘记龙真人与那火工道人私下见面,也无法对眼前少女的请求置之不理。这诉求竟令人无法抗拒。
从他推门入院的那一刻起,他已不是闲人,管的自然也不是闲事。浔一这么想着,立马就原谅了自己。
他本就对自己很宽容。
龙菁亦眨着眼,又笑道,“你不说话,我可就当你同意咯。”
她紧紧抱住浔一,叹道,“你真好。”
浔一醉了。他虽有千杯不倒的海量,但有时候醉却未必需要酒。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软绵香甜的少女体香,美人的一笑,被人依仗的豪情,已足够他醉倒。
浔一低下头,痴痴望着龙菁亦,却恰巧迎上她那温柔水灵的双眸。
她眼睛里带着中无法叙述的情意,就像是千万根柔丝,缠着浔一的脖颈。
突然间,钟声响起。
龙菁亦似乎被吓了一跳,连忙小声道,“浔公子,我要回屋了。父亲若发现我敲钟后还未就寝,一定会严厉骂我的。”
浔一“嗯”了一声,欲起身翻墙离去,龙菁亦却又轻轻扯住他的衣袖,她的手劲并不大,却抓得很紧。
“浔公子,我虽在这山上住了十几年,却也不傻。我明白,小屋里住的那神秘人一定是个极其可怕之人。你定要小心为上呀!等论剑过后,我在此地等你。”
她没有问浔一是否能打过那浑身血气的神秘人?她对他的信任就好像飞舞的蒲公英籽,忽然就扎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