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中记载:“汉使穷河源,河源出于寘,其山多玉石,采来,天子案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曰昆仑云”。
昆山乃黄河起源,孕育万千生灵,山间谷地牛羊成群,郁郁葱葱。司马迁若再世,也只得提笔再加一句:银装素裹,万仞云霄。
或者正是雪山起伏不定的线条,造就了其连绵不绝的剑意。
其实昆仑与太极剑法,本就有异曲同工之妙。
春天时,风在山间杂草中不停穿梭,谁也不知风从哪儿来,往哪儿去,却无止境。这便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浑然天成。
练功亦是如此。
一个人内力再深,劲力再足,也终有气尽力竭之时。这就像一汪池水,你若不断将水抽出,总会干涸。人不像大海,但应像河流。河水时而奔流,时而缓慢,甚至被淤泥杂草所阻,但河水始终在流,它不会干,也不见底。一个真正的高手往往如此。
这道理浔一自然懂得,他只不过无福消受春天的美景罢了。
凛冬已至,万物荒芜。
浔一无景可赏,只得在诺大的道府内四处转悠。
奇怪的是,浔一竟连一个人影都没瞧见。
他来到平日里昆仑子弟练功的场地,也只剩下些木桩,木剑零星散落在四处。
今天正巧换班,与浔一共事的火工道人均下山寻乐子去了,但也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
昆仑长老名宿经年云游四海,神龙不见其尾,也就罢了。这些昆仑弟子和其门下一众师兄弟怎的也不见踪影?
龙真人呢?他是否在某处继续谋划着他的“行动”?
转眼间,天色便暗沉了下来。冬日的白天,本就短暂。浔一已将道府转了个七七八八,虽然很大,但除了议事厅,祠庙,几个练功场所,食堂和住宿之外,没什么新奇。
浔一揉了揉肚子,正愁着去哪解决晚饭,忽然听到一阵琴声。
琴声激昂有力,铿锵而悲愤。浔一听得出来,这是《广陵散》。天下稍对乐器有些造诣者,听不出来广陵散的只怕还不多。昔年江湖中最富盛名的剑客浪心与侠女林萍霞本是大家公认的神仙眷侣,天作之合。浪心被仇人追杀,后被吐蕃国君率兵所救。彼时,吐蕃国君乃西域第一剑客,以极高礼遇待浪心。而吐蕃与北方游牧的蒙古族势同水火,浪心为报知遇之恩,乔装化名杀入蒙古大军,取可汗首级后,力战蒙古四大将军而死。林萍霞闻此讯,心若死灰,于夫婿墓前弹奏一曲广陵散,曲终弦断,悲恸而亡。
浪心士为知己者死的豪勇,林萍霞殉情的刻骨铭心,一度成为传世佳话,为后人流传。
浔一从小听养母抚琴长大,这首广陵散更是烂熟于心。但他听的如痴醉,只因在这相似的曲调中,多了些离人的哀怨,相思情缠的淡淡忧郁。这使得曲子听起来激昂的不够纯粹,却更动人心。
这想必是女人在弹奏。
女人,才能将这种千思百绪,雨泣云愁的感觉于如此悲壮的琴声中绽放。
浔一忍不住循声而去,穿过重重院落,来到一个大门前。
这是一个很大的宅邸,看上去比道府中的其它建筑都要恢宏些。
大门是虚掩着的,琴声便从门后传出。
浔一将门缓缓推开,陈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圆月。
月下少女在抚琴。少女身着一条薄如蝉翼的白纱,香肩半露,月色映着那嫩滑如绸缎的肌肤,乌黑的秀发披散下来。
仅是一个背影,浔一已看得痴了。
突然,曲风变,歌也变,浔一心境再变。这次他却听不出了。曲子时而轻快,时而欢乐,时而甜蜜,时而婉转。就好似在家中扳着手指,幽怨的媳妇听到了翠鸟的雀跃,盼到了丈夫的归来,后来的故事,便满是轻松和欢愉。
浔一今年十九。
哪个少女不怀春?其实少年亦如此。
他的心,就像这悠扬的琴声,早已飞到了远方。
但他的身体却离的越来越近。
浔一不小心干咳了声。
琴声断。
少女回过头,她的轮廓流畅而美丽,她的鼻梁高耸,鼻尖往上微微翘起。她的眼睛很大,睫毛修长,脸上泛着奇异的红晕。
她并未说话,也不因浔一的擅自闯入而感到不适。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浔一,直到浔一被她看的脸颊赤红。
浔一被盯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清了清嗓子,微一抱拳,“在下本是路过,被姑娘你琴声吸引,打扰佳人清幽,实在唐突。”
少女将鬓角长发撩起,并未回答。过了半晌,却又羞答答地垂下了头。
浔一本欲再说些什么,可他看着如此场景,只觉得喉头被什么东西所阻,一句也说不出。
两人相隔不足一米,浔一甚至能听到她柔软细微的呼吸。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那少女抬起头,用一双大眼睛看着浔一,轻轻道,“公子也懂琴?”
浔一道,“姑娘可有心上人?”
那少女一愣,显是没料到浔一有此一问,“为侠义慨然赴死的大英雄,又有谁不喜?只是公子怎知……”
浔一笑道,“广陵散本是歌颂刺客之高义,名士之绝响,姑娘却在这慷慨凛然中增添些哀愁,琴声轻微淡远,可见姑娘不仅操琴功力一绝,更可能在弹奏中想起了爱而不得,或良久等候的人,感情流露,才能如此自然。”
少女抿嘴娇笑道,“公子果然颇有才识。可公子能否猜到这心上人是谁呢?”
浔一挠头,苦笑一声,“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姑娘此举岂非是在有意为难我?”
他顿了顿,又道,“但在下斗胆一猜,姑娘的心上人,只怕并非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个抽象的人。”
那少女眼睛一亮,“抽象之人?公子这样说,莫非是在考验小女子的智商么?”
浔一道,“我推门进来时,姑娘想必早已察觉。是以你弹奏了另外一首歌。广陵散未弹完,何故另起一首?你头也不回,又怎知在下就是那位‘心上人’?是故我想姑娘的心上人并不是个具体的人。“
少女不懂,“那你说,我的心上人是谁呢?”
浔一没有直接回答,“姑娘自然熟知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
伯牙和钟子期共游于泰山之阴,伯牙弹琴,钟子期解琴意,遂成知己,这本是《高山流水》的典故。那少女既是抚琴好手,自然对此无比熟悉。
浔一接着道,“世上知己难求。友情尚如此,何况爱情?姑娘你在此抚琴,就是在等一位能听出曲中愁滋味的人。”
少女看着浔一的眼中,竟多了些她自己也不明了的情绪。
她真不明白?
她在等的人,好像已经出现了。
她等到了。
少女含情脉脉的看着浔一,羞声道,“我叫龙菁亦,我今年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