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云为吴驹斟满一杯酒:“说实在的,我对吴卿当真是仰慕已久了,一直想要见一面,您的,是这个!”
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吴驹哈哈大笑:“这世上能得到温先生这位家主事认可的人着实不多啊!”
“哈哈那是,不过我对你确实是服气,你比我更像家!”温庭云说。
吴驹摸了摸鼻子,他知道这是大实话。
家。
乃是诸子百家中极为特殊的一家。
史学家认为其盖出于稗官。
稗官者,便是将一些街谈巷语,道听途说的市井传闻,也包括奇人异事,转告于君王。
家做的也是同样的事情,只是发展至今,已经不像稗官服务于君王,而是自成一派,将这些街谈巷语,奇人异事记录下来,编篡成书。
也因此,家的成员遍布社会各个阶层,若说规模那也不小,但从影响力来讲,跟其他百家学派相比,家真是太式微了,至汉代的时候,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写到诸子百家,将百家中最为显赫的数家列为“九流十家”,而家正是不入流的那一个。
“过奖了,过奖了。”吴驹谦道。
“不过奖不过奖,我可是《西游记》、《封神演义》的忠实读者啊!”温庭云笑着,与吴驹干杯,随后轻叹一口气:“我也写,当然,不是你那种,是家的那种,只可惜,可分享者寥寥无几啊!”
“《庭云杂记》,我有拜读过,我很喜欢写到南楚洞庭之地风土人情的那几篇。”吴驹笑着说。
温庭云顿时愣住了,半晌才有些愣住的说道:“你竟然读过?
吴驹点点头:“当然。”
他不仅读过,而且刚才这句话还并不是恭维,他是真的很喜欢,所有百家书籍中,家的书是最不枯燥的,里面记载的奇闻异事读起来或搞笑,或诡异,或匪夷所思,或引人发省。
尤其温庭云的《庭云杂记》写的更是不错,他的文字简洁跳脱,但文字形容能力很出色,最短的篇章还不到一百字,读的时候场景跃然于纸上,仿佛身临其境,有时竟然给吴驹一种在刷短视频的错觉。
温庆云嘴巴嗫嚅着,大抵是没想到吴驹读过他的书,而且南楚洞庭是之后的篇章,所以看起来吴驹读的还不少。
家向来被评为小道末流尔,士人之中对它并不关注,当然,温庆云身为主事,有一定的地位,愿意拜读他的书的人是不少的,只是吴驹这么位高权重的却不多了,况且吴驹的水平登峰造极,温庆云自诩难忘其项背,但今日却得到了对方的肯定和称赞,一时间颇有些感动:
“来,喝一个!”
吴驹端起酒杯碰了一下,随后一饮而尽。
吴驹吃了一口菜,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让大秦书斋帮你出版《庭云杂记》,相信会有不少的人感兴趣的。”
这下温庆云更是怔住了:“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庭云杂记》记载六国的风土人情和奇闻轶事,可以使人足不出户方知天下各地的风土面貌,我相信有很多人都会喜欢。”吴驹说。
温庆云摊手无奈道:“只是看又有什么用呢,并不叫人重视。”
“温先生想要得到谁的重视,君王吗?还是公卿大夫?”吴驹笑道。
温庆云不说话。
吴驹说道:“我觉得你应该转变一下思路,博得大众的喜欢和支持,何尝不是一种成功呢?”
温庆云被说得心头一动。
吴驹见对方有些心动,又说道:“我是认真的,并没有开玩笑,我很看好你的书,以前家的书不显露,是因为大家还是更愿意学其他百家的学术,并不愿意耗费精力在誊抄家的书籍上,但现在我只需一声令下,几百本书籍装订而成只在立谈之间,愿意买的人一定不少。”
温庆云眉头一挑,更加心动。
振兴家,让一道被更多的人关注,是他的夙愿。
可家源自稗官,本来就是为君王和上位者服务的,温庆云一直也这么觉得,并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但这方面上,又矛盾了起来,因为上位者并不重视家,只是听他们说奇闻异事,视其为娱乐的方式,或有的希望家能为他们这些上位者所用,可摧眉折腰,曲意迎逢……温庆云自诩非他所愿也,许多家成员也都是这么想的。
长久以来,温庆云都在纠结,并没有想到给家找其他路。
然而,吴驹说的转变思路却让他忽然产生思考,路,真的只有一条吗?
温庆云终究没有下定决定将他的书出版,只是打了个哈哈,说他再考虑考虑。
“嗯,这件事确实得慎重,你慢慢考虑,想通了随时找我便是。”
吴驹也没多劝,二人喝了一杯,吴驹又说,用手指点了点桌子,将话题又说回了家的现况:“坦白的讲,我觉得家与儒家墨家这些显学相比,是没法比的。”
温庆云皱眉,虽然当今形势确实如此,可这么说出来就让他有些不喜了:“吴卿这是什么意思?”
“大学说,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吴驹竖起五根手指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儒墨名法,诸子百家,无非是往这四个方向发展。”
“那么问题来了,家哪个行?”
温庆云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家哪个行?
家哪个行?
家哪个行?
这个问题在他脑子里回荡。
儒家讲究以仁治国,道家说无为而治,法家说以法治国,墨家说兼爱非攻,并且还不止如此,这些显学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上都有自己的方略。
兵家在平天下上显然很有发言权。
农家研究百谷耕桑,医家研究治病救人,阴阳家的学术范围宽泛晦涩,但对天文气候也很有研究,国家没有农人、没有医者、没有通晓四时气候者显然都是不行的。
那家呢……?
“貌似……好像……?”温庆云咬住嘴唇,思绪纠结复杂。
“好像什么都不行。”吴驹替他说了:“既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一样都做不到,那你拿什么跟人家儒墨名法这些显学比?又为什么要和儒墨名法比?”
温庆云怔住了,他好像想通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