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叹息道:“蟠哥这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吃个酒席也该看着点,那么贵的菜就由着他们往上端?该退掉才是。”
薛姨妈骂道:“这个憨货,只顾打肿脸充胖子。被人夸上几句,就觉得自己是天王老子了。整日里尽结交一些酒肉朋友,一说结账,那起子混账东西全跑了,只留下蟠儿顶缸。”
这话把王仁也给骂了,王仁是薛姨妈和王夫人的娘家侄,仗着王夫人和王熙凤的势才敢在荣国府胡混。王夫人一时竟不好说话。
薛蟠却犟嘴道:“我也不吃亏,那秦淮八艳值两万四千两银子,把她们卖了,钱不就回来了?”
薛姨妈气得直拿指头戳他的额头:“你傻呀!一个清倌人哪里值三千银子,外面一个漂亮丫环也就三百银子,当初你买香菱也才花一千银子。老鸨这是漫天要价,琦哥有钱不在乎,换作别人谁肯花这个冤枉钱?你能卖给谁去啊?”
薛蟠脑袋一晃:“卖给贾琦!他能买第一次,就能买第二次!”王夫人插话道:“琦哥是有钱,可是他平素不是乱花钱的主。他这次换走香菱,摆明就是花钱打你的脸,他现在肯定在看你的笑话呢,岂肯再买一次?况且,他天天住在老太太屋里,买了秦淮八艳往哪儿放呢?”
可怜那秦淮八艳白日里刚被转手,进门就被骂了一顿,在院子里跪了半天,晚上又要打包被人卖掉。她们跪在墙角瑟瑟发抖,全然不知命运如何。
薛姨妈接着说道:“琦哥刚才派彩娟过来,拿着你写的转让文书来索要香菱,说是花了两万四千两银子从你手里换的,我只得让香菱收拾收拾随她去了。薛家被人家登门要账这还是第一次,我的脸上真是臊得慌!”
这时,丫环来报,香菱回来了。薛姨妈愣了一下,忙命人带过来。
香菱捧着一个木盒走了过来,给薛姨妈和王夫人行礼,道:“小王爷让我把这个印章送过来,说是薛大爷白日里摔坏的。薛大爷说明日再赔一个更大的。琦哥说只需原样赔一个就行了。只是急着用,请薛大爷尽快拿来。”
薛姨妈和王夫人疑惑地对视一眼,均感觉不妙。忙问薛蟠怎么回事,薛蟠陪着笑说道:“不过是一个印章。今儿不小心给他摔坏了,明儿到库房里找一个大的赔给他就是。”
薛姨妈松了一口气,命香菱打开木盒。只见月光下,木盒里盛满了鲜红的光芒。王夫人吃了一惊,忙上前仔细查看,一拍大腿,道:“哎哟,坏了!这是斯里兰卡红宝石,我在宫里曾经见过,原是番邦进贡的宝物。它白日里看不出异样,唯独到了晚上,却放出盈盈的红光,端的是好宝贝。这么拇指大小的一块,就价值万金哪!”
“什么?是贡品?价值万金?”薛姨妈立刻觉得头晕眼花,在椅子上坐不稳,宝钗连忙上前扶住。
那薛蟠忽然灵光一闪:“有办法了。那贾琦为了香菱能一掷万金,可见是个色鬼。若是把宝钗抵给他,他肯定愿意花更多的钱,这印章的事也就一笔勾销了!”
宝钗脸涨得通红,厉声说道:“哥哥说的什么混账话!你拿我当什么样人了?”说罢哭了起来,跑回屋去了。香菱也羞红了脸,却站在那里不敢稍动。
薛姨妈用手指着薛蟠,气得说不出话来:“孽障!竟然打量着卖你的亲妹妹!你,你……”往后一倒,竟晕了过去。
王夫人连忙命丫环婆子把薛姨妈抬到屋里床上躺着,又指挥丫环打水拧毛巾给她擦额头,又使丫环去自己房里取清凉液,又命人拿着荣国府的帖子去请太医,一时闹得鸡飞狗跳。
宝钗闻听母亲晕倒,大惊失色,顾不得伤心,急忙赶来伺候。那薛蟠虽是个混蛋,平素对母亲却很孝顺,亲自带人去请太医。
不多时,薛姨妈悠悠醒来,喉咙里“格”地一声吐出口气,看着宝钗泪如雨下,道:“宝钗,娘怕是不行了,过不了这个坎了,你快跟你姨妈去吧。我走了之后,你也不必回来奔丧。小心你哥哥把你给卖了。”说罢放声痛哭。
宝钗也是哭得梨花带雨,道:“娘,事情还没到这个份上呢。明儿,我把攒的头面首饰卖了,也能凑两三千两银子。再把老家的房子、地都卖了,也就差不多了。咱们以后就是粗茶淡饭过日子,也活得下去。我还能做些女红,多少也能贴补家用。娘,您可千万想开了,您要是走了,世上就再没有疼我的人了,我还不如跟了您去呢!”说罢,也是大放悲声。
王夫人在旁边叹口气道:“何至于就过不下去?我那里还有些体己,先借给你用,把这个坎度过去。以后你们娘儿俩好好看着点蟠哥。再来一回,真要了亲命啊。”
薛姨妈用手帕捂着脸道:“我费尽心血把蟠儿拉扯大,谁承想竟是个败家子儿啊。可是他再坏,也还是我亲儿子。宝钗是个懂事的,我把她托付给你,我自带着蟠儿讨饭去。”一屋子的丫环和老婆子们都跟着哭了起来。
连王夫人也掉下泪来,说道:“罢,罢,罢,今天就豁出去我这张脸,去求求老祖宗,琦哥天天睡在她身边,想来老祖宗的话他还是要听的。”薛姨妈哭道:“我才来府里,就给你惹麻烦,让你在婆婆面前为难,以后我怎么有脸在这里住呢?宝钗,快给你姨妈磕头。”宝钗跪倒在地,道:“谢谢姨妈救我家度过此难,宝钗永感大德。”
香菱见不是事,抽身回到了内院。此时贾母正在屋里和几个老婆子说闲话,香菱托一个丫环把张清请到旁边耳房里,把所见所闻都学了一遍,跪下哭道:“都是奴婢的错,若不是因为我,小王爷也不会和薛大爷置气,闹到这步田地。小王爷为了奴婢花了许多银子,奴婢原不该说这话。但是看到薛太太和宝钗姑娘都要死要活的,奴婢看了实在于心不忍。求小王爷高抬贵手,饶了薛大爷这一遭吧。”
此时,贾母派人出来唤张清进去。张清伸头到门外答应一声,回身扶起香菱,说道:“香菱姐姐不必自责,不关你事。是那薛蟠被人蒙骗,主动找我斗气,才惹出这一番事来。我本无意针对薛家,毕竟都自己亲戚,岂能看着他们寻死觅活?你且等我一会,我去见了老太太,再回来和你说话。”
却说张清进到屋里,正看到王夫人一脸愁容坐在贾母身旁,贾母也是满脸焦急,心时顿时明了。他还没开口,贾母先急急地问道:“琦哥,那蟠哥果真欠了你三万两银子?”
张清笑道:“老祖宗容禀,今儿薛大哥请我吃酒,在东兴楼花了两万两银子,摔了番邦进贡的玉石价值一万两银子,我还花了两万四千两银子替他买了秦淮八艳,他今日总共花了我五万四千两银子。”旁边的丫环和老婆子都是一阵惊呼。
贾母顿时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责备地望向王夫人。王夫人脸色灰败,低下头去,不敢出声。贾母扶了扶额头,勉强笑道:“琦哥,今日薛蟠请你吃酒,我本不想让你去,已替你推了。你念着亲戚情分,才出去会他一面。那薛蟠素日是个缺心眼儿的,被一帮混账玩艺撺掇着找你斗气,但是他本心并不坏。那薛家还有他娘和他妹子,若是他家的生意就此败了,他们一家人的日子可就过不下去了。我仗着老脸求个情,琦哥,能不能缓一缓,让薛家有个过渡期。待以后有钱了再慢慢还你,如何?”
张清一摊手,笑了,说道:“既是老祖宗开口了,孙儿自然无有不依!五万两银子就当给宝钗姐姐添嫁妆了,有什么要紧?只是这件事毕竟得给我一个说法。若是这几人以后再来找我麻烦,该怎么办?难道我每次都要扔出去五万两吗?他们今日吃了我两万两银子的酒席,就没有一句交待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