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九月,正是初秋。秦岭山间绿黄红三色相交,又是一场秋雨后,山谷之中云雾缭绕,初晨阳光洒下,带着露水的三色叶片折射出丝丝缕缕的霞光没入云雾。一时间骑马行与路上的李归元目睹此景竟是痴了片刻,杀机释放完毕的他身上的军旅气息也消散开来,多出一份出尘之意。
临近师父隐居之地,深山之中无有人迹,林中常年堆积的落叶断枝深厚,李归元人行于前牵马而行。又行走了一段山路,看到了位于山坳中的木屋,屋前一白发道人盘坐于一块平整的大石之上。相依为命十五年,师徒之情自是与父子无异。当下李归元心中挂念奔涌四溢,红着眼眶对着老道拜了下去哽咽道:“师…师父,不肖徒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莫作小儿状了,过来打坐调整一下心神。为师还要看看你这两年来有无什么长进呢。”老道目光平和面带慈色伸手指了指身旁空地。
李归元起身弯腰一礼后,栓了马匹,行至老道身旁盘膝坐下。收摄心中激荡开始吐纳,良久之后荡去一路风尘,回想着观山景的出尘之意,进入深度入定之中。气机所引一旁老道睁开眼打量了片刻分外满意,眼神深处的坚定之色一闪而逝。
经过考教的李归元起身从马匹上拿出路上为师傅买的衣物和滋补糕点,以及奔走两年来偶然收集的几本民间道法书籍。接过了所有的日常杂活,陪着师父于山间修行,度过年余的师慈徒孝生活。
年余而过,老道原本虽年迈气血下滑,但修道之人本就精通养生之术,身体当不至于急速恶化。只是近日来,老道眼神却越发晦暗,眉目之中似是流露出了一丝痴气。李归元也是精通医术之人,看到这种神念昏聩之像当下便慌了神。道家性命双修,养神的功夫就是修道根本。老道气血虽不胜早年,但还是要比寻常人好一些的,为何会突然出现这种情况?李归元顾不得规矩,拿起了师父的双手探起脉象来。
“为师脉象如何?探不明白吧。”老道黯淡的眼神中突然闪出一缕清明之色。
李归元闻言,并没有放下搭脉之手,眉间皱起川字。
“停下吧,为师讲与你听。”老道平淡的收回双手放于丹田之处“修道之人为求仙之人,求长生之人。仙道虽缥缈,凡有记载起,上古至今得道之士亦有许多。抛去一些攀龙附凤之辈编撰的官家虚仙,明确记载且今人亦有所益的确有修为的真仙有彭祖、吕祖、张祖等…庄子《逍遥游》中述:‘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从古至今从八千岁春秋大能至彭祖八百寿,有李祖阳神登仙,钟吕二祖金丹得道等,而今除却类似贺师叔阴神道修、前清李庆远医修等寥寥数人可逾百五之岁。
并非后辈不如先人,实乃天机晦暗,灵气渐消之祸。修道之人讲性命双修,修神亦修命。神者魂也灵识也,命者炁也体魄也。灵气渐消后修道者练得内气,然无大量天地之灵气相合终不成先天之炁。故而命路不通!神魂无命可依如无根之源不可长存。
南北朝时,先贤已经察觉天地之变,无奈行效封仙之举,创教立规。教义积善行德,重德行为贤名,待命尽时封仙受箓,以众生香火信念为养,以求长存,其法可行但其弊亦大,一为因果,二为佛道香火之争。到了隋唐之时,众修以医道为本,提炼草药金石之残存灵气发展外丹术、黄白术。钟祖吕祖等智者以外丹与内气相合,方得证金丹之道。然北宋之时外丹术大兴,以致天材地宝十之七八不得保全,而后所生金石草药灵气几近与无,所炼外丹也变成了毒丹、废丹。
至此道教分化为各种道派大势已去,有回归养德行以香火修神的全真道和金丹南宗等为全真派,亦有以符箓封灵的茅山、太一,术法符结合的龙虎、清微、神霄等,为正一派。除这两大派别,还有许多江湖道门。
时至明末前清,天地灵气彻底无存,修者生存已到末路。清朝重佛轻道,是以香火几近断绝,养神之路也岌岌可危了。仅凭一口内气与江湖武者何异,虽有术法传承,但练之无门!”
讲到此处,老道扬天长叹,继而不等李归元发问又道:
“前有相术大贤,以一身修为性命相卜最后留下一句‘香火绝,因果了,玉有魂,天机遁,灵气生,大世来’之后大吼一声‘甲申之年’便羽化而去了。世人皆知我道家重传承,却不知此是无奈之道。修者既至末路,总要给后人留下一丝火种。是以我道家术法变为以先辈神魂为依托的传承,要施展神通需用故去先辈神念燃烧,事后以自己神念之力为药石补治,以神魂为基石承载术法传承,以甲申之年为期代代守候薪火相传。”
“你师祖坐化之前口述与我的这些秘闻,如今全部告知与你。先师待我若亲子,他坐化时我痛恨这天地这道统传承,既绝修者路,何必留下这些传承,也因此在上清宫大殿大闹了一场被赶出了师门。监院不舍我师这一脉的传承,没有废我功力只是除了我的道籍赶我下山,后面你都知道就不多说了。”
“前两年现年历的44年是甲申之年,我于山中清修并未发现天地有变,说明我和先师一样,也是无缘之人,为师身体虽然还算可以,但却撑不到下个甲子之期了,况且先师留下的神魂法印经过这些年已经变的黯淡起来了,只能以我之魂念养之。”
“我虽犯戒离开山门,但于世间行走收集道藏传承与你也算对先师有所交代,虽有强取之行,但均留下相应道书与那群老道供他们参悟。日后行走江湖时不要提老道我的名字了。”
“我本不欲将这已经破落的师承传与你,只是近些年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先师传承与我的既是一份师门传承也是一份希望传承。当初研究以神魂为基石做传承的老牛鼻子属实是把人心、师徒、因果玩儿明白了!今日之我恰如昔日先师,眼前之你恰如当年之我。”
老道慈爱的看向李归元,看着李归元脸上悲伤的担忧挂怀的神色,如同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忽而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待你81岁时下个甲申年至,九九之寿数意与天合,亦与你道号相合,你似是有缘之人。归元吾徒,与你相伴十六载,为师对你甚是满意!莫学我,莫恨道!接师承!”
言毕,老道眼中神光骤敛,挥手结印按向李归元的眉心。李归元脸上神色瞬时一僵,意识似已沉睡,脸现痴呆之相,身体则无意识的跟随老道的动作一起盘坐了下去。
时已深冬,两人坐下的一刻,天空忽而飘起鹅毛大雪,似带着羽化之意,撒遍秦岭山脉……